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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逐月华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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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见的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一个也没有吗?”

“当然。”

一 、风荷“我来这里,是为了画画的。”

他淡淡的说。江湖中最富盛名的美人当属吕妍妍,而市井之中则是姬秋丽。不少豪绅巨富一掷千金,只是为了看她一舞或者只是看她一眼。夏至也很清楚,但他还是在知了鼓翅而鸣的时候来了,还留了这样一句话。众人见怪不怪,只当他是个呆子,又一个会吃闭门羹的傻子。他的确是为了画画。他在大堂现场为姬秋丽画了一扇屏风。莲花数朵,荷叶田田,锦鲤穿梭其间。大堂里涌起一阵清凉之意。姬秋丽隔着珠帘望过去,微微一笑,吩咐侍女引他过去,同时几个大汉将那扇屏风也搬进了她的房间。进得香闺,夏至也没有多少笑意。他客气的说道:“我有位朋友,深居简出。夏天天热,又不愿出门,想一睹芳容。姑娘可愿意我为你画一张画像带回去?”

“公子为我画了一扇屏风,我入公子之画。自然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更何况,公子画技高明,应有不少人都想入公子之画。秋丽何其有幸。”

姬秋丽应答得不卑不亢。“府上最擅长此道的是位小姑娘,只是不便来此,我就代劳了。烦请姑娘一舞。”

夏至说道。“不便么?也对。不止公子想看的是哪一只舞呢?”

这里的确不适合女孩子来,又有几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进花街柳巷呢?虽则,“须尽欢”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声色犬马之地。“随意吧。”

她赤着脚自地板上跃起,跳起一支舞蹈。夏至本想着抓住一刹那的风姿,一挥而就的。只是却不自觉得伸出两个手指,在桌子上敲着拍子,哼出了那首诗:“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姬秋丽倚诗而和之,缎带飞扬。她并不像是在跳舞,更像是屏风上的一只荷叶,随着清爽的风向夏日致意。传闻姬秋丽冷艳妩媚。但此时看来居然有些纯真烂漫的味道。他想她的妩媚或许只是多年风月洗涤的结果,真正的她应该就是这般模样。“须尽欢”的确是个能让人身都完全浸泡其间的地方。它总是不遗余力地让每一位客人沉醉其中。夏至却没有点酒,也没有点菜。他的酒盏里是乌梅汤,盘子里是凉皮。这完全是因为立秋向来克扣的紧,他没有什么闲钱。好在这里也并非样样都是天价。但夏至还是有些微醺的感觉,这样不适宜作画。他想,下次再试试吧。二 、金菊“过雁带边声。音信无凭。花须偷数卜归程。料得到家秋正好,菊满寒城。”

第二次来的时候,姬秋丽就是和着这首诗跳起了另一只舞。夏至这次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他递给姬秋丽一副金菊扇面。不同于上次即兴发挥,他这次是提前构思,细细画成的。“你其实姓花吧?”

“嗯,只是公子如何得知?”

“因为我曾见过你,在‘须尽欢’之外。”

“噢,原是如此吗?”

他并没有顺水推舟地引出初见的情景。因为他知道,她刚刚及笈不久就嫁人了。如今到了这样的地方,个中曲折怕是不愿人知。他也并不是喜欢闲话的人。“宋大家说花大姑这个名字实在俗气的很,就替我改了。”

姬秋丽不以为意的说道。他沉吟道:“姬秋丽这个名字既非大俗,也非大雅。你可读过张若虚的诗?”

“嗯?”

姬秋丽不解其意。“你最喜欢哪一句呢?”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样啊,那不如我今后唤你做花逐月吧。你想要这个名字吗?”

“但随君意。”

很多人为了讨她的欢心,予她珍宝,送她诗文赠她银票,无数人问过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只有他问了她到底想不想要。她的丈夫生了重病,把家里拖垮了。公公万不得已,就将她卖到了这里,说是为了补贴家用,天经地义。婆家问她要钱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得伸手。临了了又会嫌她不清白,从这里回去后总要好好洗漱一番。她并不是个愚钝的人,可以看到婆家人眼底的嫌恶。但她问心无愧,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些事。只是谁能相信呢?她没有怨过任何人,她只是把一切都归于命运的安排,一点点的承受下来。她把这当做自己必须要奉行的德,在“须尽欢”里把日子过下去。夏至看着她眉宇间的愁绪,打消了画画的念头。三 、水仙他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一盆水仙盆景。“公子这次又换了?”

花逐月问道。“四时更迭,我带的东西自然也有所不同。”

夏至依旧绷着脸。“人也是如此,时间是多么可怕啊。我终究会有年老色衰,无人问津的一天。”

“听说最近秾华夫人的风头很盛。”

“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又有和她的年纪极不符合的智慧。这样的女孩子想要讨人喜欢,真是轻而易举。”

“哈。”

夏至嗤笑一声。“公子今日是不是也想去见见她?”

“我从来没有想见的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这样说着,面容冷峻。“一个也没有吗?”

“当然。”

“那你那个深居简出的朋友呢?”

“他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人,也不愿多见人,总是对着满地的书简,一个人默默的坐着,一个人笑,一个人哭。看上去总是自得其乐。”

“其实你该去多陪陪他,他或许很孤独。”

“也许。”

“他的记性很好吧?”

“嗯,你怎么知道?”

“健忘的人,往往容易开怀大笑的时候多。记性太好也未必是好事。”

“他记性虽好,但也只记得该记得的事。”

“所以呢?”

花逐月听出他意有所指。“你也该好好过下去,不要想太多。”

冷漠和心软,就这样呈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我的丈夫死了。”

夏至没有奇怪一个风尘女子怎么会有丈夫,没有因有夫之妇来这里而面露不屑,也没有因为她为了一个无力保全自己的丈夫死去而慨叹感到诧异。他只是给她递了一杯酒。为什么他能在见到她的同时还有钱喝酒呢?当然是因为那是冬天里应时又便宜的米酒。“我难过的同时,居然觉得有些轻松,甚至还有些庆幸。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些羞愧。”

“让你到这里来,他和他的家人才应该对你怀有歉意。你不欠他们的了,现在。”

夏至又给她倒了一杯酒。“这酒”“我其实没有怪过他们。有时候我会想,大概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吧,所以才会这样。我的丈夫才会罹患重症,我才会有这样的不幸。”

“我不信那些和尚因果报应的那一套。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多了去了。所以你不该被他们唬住的。”

他冷冷的说道。夏至终于还是画好了那副画,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初衷。只不过明明眼前是只是一盆盆景而已 ,今天他也没有让花逐月跳舞。他却将它画成了一片水仙花盛开的水域,而花逐月在其间起舞。他说,她的人生不应该像盆景一样拘束,她值得更好的。他把拓本带了回去,留了底本送给花逐月。花逐月想,既然画已经画好了,他再也不会来了。心里有些失落,但她没有留。她还是习惯接受命运给予她的一切。她小心翼翼摩挲着水仙花的花瓣,没有开口。四 杜鹃夏至来的时候并不多,拢共只来过四次,还得加上这一次才够。每次来的时候,他的话都不多,更不用说风月场上的那些惯用的情话了,甚至连酒都不喝。只是坐在那里,四目相对。旁人若知道,只会觉得很乏味,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已经不用再接济夫家了。”

夏至很奇怪。“我的卖身契还在。”

“我知道了。”

他又走了,在她的窗台上留下了一束鲜红的杜鹃。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春天,花逐月的心底却生出了一些凉意。她只能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他不会出事。五、七里香“你可以走了。”

他这次来的只有声音。他不相信善恶终有报,但他还是会做些善事。不是为了积阴德,也不是畏惧上天的惩罚。只是觉得应该而已。所以他接了那极为凶险的一单,终于可以替她赎身。“那你呢,你现在想去哪里?”

她望着紧闭的窗外那道身影,喃喃道。“我说过,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见的人。”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哪怕现在是真的要告别。“可是我有。”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说,然后又抬起头来:“你能不能随我一起去看看,哪里是你喜欢的。”

她已热泪盈眶。“我不是画师,你并不知道我是什么行当的,如果我是一个亡命天涯的穷凶极恶之徒呢?。为什么这么放心的要我与你同行?”

夏至苦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行当的,不还是愿与我推心置腹?”

她走到窗边,慢慢支起了窗,避开他的伤口。“何况,你受伤了,总得需要人照顾的。”

这次换她走上前去,递给了他一枝七里香。这是属于夏天的花儿。他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和决心,明白自己说再多也是多余的,已不能拒绝。于是他也伸出了手。五、过了些时日,“须尽欢”有了新的花魁,名号为“秾华夫人”。而花逐月则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说起来,也要感谢那位“秾华夫人”,不然的话,就算出再多钱,“须尽欢”也不会放人。雨知节。“去和立春说,以后我们这边要多一张吃饭的嘴,多添一副碗筷吧。”

闵溪对白露说。“好。不过门主这次答应夏至是否过于爽快了些?”

“怎么?我看上去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添一副碗筷而已,我可是大方的很。”

“你小气起来怕是立秋也比不上。”

白露小声说。“你嘀咕什么?”

“没什么。”

白露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把心里的吐槽说出声来了。同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猜,秋分那边正好空出来了,门主是想拉人进来吧。”

“他和寒露一起来求,我就卖他们两个一个面子。何况正好让那个女子顶了秋分的缺,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所以——”“所以给她挑师傅的事就交给我了是吧?”

除了她,还有谁会在闵溪话没说完的时候插话呢?“白露深得吾心。”

闵溪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作长者见孺子可教欣慰状。“……”“哈哈。”

“只是,若她不愿呢?”

“嚯,除了月棠,雨知节不会惯着任何人的。”

闵溪挑着她细长的右眉,讥诮的说道。“再说,那个女孩子那么好看,肯定要想法子让她在我们这边多待一会儿啊。”

有的时候,白露真的怀疑自家门主其实是个男人,可以把拉姑娘进贼窝说得如此坦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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