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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斜阳日暮,映衬出的晚霞犹如血色鲜红。
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血红草地,贾庄四野尸横遍野,血水没踝。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清军全盘的计划,也使得清军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混乱。 首当其冲自然是最北面的清军,在明军的援军从北面赶来之时,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 贾庄宣大军的营地在南方被打开了缺口,宣大军的大阵就此告破,军势溃散,恍如山崩,正是趁胜追击之时,哪里还会在后方留下多少的兵力。 明军的骑兵呼啸而来,分列长阵分道攻入北面清军的后阵,只是顷刻之间便已经是将其踏的粉碎。 所过之地无不摧败,骑阵掠处无不披靡。 赤旗招展,恍若燎原之火。 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冰冷的大地,发出沉闷却富有节奏的声响,有若滚滚的惊雷一般,扶摇直上九霄! 无数的水雪跟随着马蹄的刨动飞溅而起,淤积的尘土伴随着战马的奔驰扬而往上。 贾庄北郊的的原野之上,一眼望去尽是身穿着赤甲的明军骑卒。 明军的骑军滚滚向前,在旗帜和鼓号简单有序的指挥下徐徐而进,竖起的长枪如同一片片移动的荆棘森林,几乎遮挡了北面的背景。 赤红色的的浪潮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从原野之上席卷而过,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一声声嘹亮的天鹅音自北方冲霄而起,而后又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贾庄西郊,多尔衮的面色铁青。 就在他的视线之中,一面赭黄色的大纛正从北方的田野之后冉冉升起。 紧随着那面赭黄色大纛之后出现的,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枪矛之林,林下兵丁皆穿赤衣,头戴赤盔汇聚在一起,恍若赤色的海洋一般。 如今在整个北直隶明国诸军之中,用赭黄底色大纛的人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领着陕西诸营兵马,奉命入京勤王的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传庭! 但是孙传庭这个时候不是因为粮草短缺在真定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却突然来到了贾庄!? 从真定到贾庄足有三百多里,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四五日的时间才能赶到。 多尔衮额上青筋暴露,大部分的兵力都被他集中在南,西面的兵力稍微薄弱些许,而北面的军力则是最为薄弱,主要以袭扰为主。 南面是岳托带领的两红旗,西面则是他自领的两白旗,北面只有谭泰领的正黄色一旗,还有蒙古两旗。 就在半刻钟前,他传令谭泰派出中军的护军营让其协同进攻,给予宣大军最后一击,彻底击溃宣大军。 但是现在这道命令却是使得他安置在北面的部队,在面对明军骑兵的冲击之下不堪一击,多尔衮眼看着他安置在北面的部曲逐一陷入崩溃。 “传令多铎,让他派本旗精锐北上驰援谭泰,让依拜也领本旗的骑兵前去驰援,接引谭泰回阵。”多尔衮神色变幻,事到如今再说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是没用了,孙传庭已经到了,明军的援军已经来了,他此前的筹谋全都落了空。 不过战局还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其余诸旗,继续进攻,先杀卢象升,战败宣大军,再战陕西兵!”
多尔衮重新跨上了战马,冷声下令道。 明军的援军若是再早一刻钟赶到,赶到宣大军的南营没有告破,军势严整之际赶到,那么他肯定是不会多言一句立即便下达撤军的命令。 但是现如今,宣大军的南营告破,军势已溃,而且最重要的是,宣大军的主帅卢象升此时就在宣大军前阵的位置,正处于包围之中。 此战只要能够斩杀卢象升,只要能够击溃宣大军,就不算是失败。 “传令下去,有杀卢象升者,赏一个世职,不,赏两个世职!”
世职就是后金平常所说的前程,天命五年的时候,努尔哈赤效仿明制创设满洲世职制,分为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备御五等,其中,总、副、参、游又各分三品。 五备御之总兵官为一等公,一、二、三等总兵官为一、二、三等昂邦章京,一、二、三等副将为一、二、三等梅勒章京,依此类推。 游击为三等甲喇章京,最低的是备御,备御对应到八旗里面,就是牛录额真。 前程是以备御为单位,个数越多等级越高,两个备御世职才能称参将。 这个世职也不一定就是要领兵的实职,可以是普通兵将的爵位,与后世的军衔制度略有相通之处。 平常能够拿到半个世职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不是陷阵先登、斩将夺旗等大功几乎很难拿到半个世职。 但是现在多尔衮却是直接说,只要杀了卢象升,就能拿到整整两个世职,一瞬间四周军将皆是沸腾。 “杀虎大威、杨国柱、杜文焕者,也赏世职,赏一个世职!”
多尔衮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些封赏虽然重,但是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 从昨日交锋到现在,军中阵亡早已经是超过了两千,不断的逼近三千的大关。 这一战的酷烈程度不下于昔日浑河之战,阵失如此多的人,若是没有多少的斩获,他这个奉义大将军恐怕也就此做到了头。 若是伤亡再大一些,收获再少一些,别说什么奉义大将军了,那么他这个正白旗旗主的位置能否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黄台吉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黄台吉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论起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来,就是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如。 多尔衮了解黄台吉,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清楚如果落败,将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分蒙古镶蓝旗、镶红旗护持两翼,再移炮于两翼射住阵脚。”
“传令前阵,不计伤亡,倾力进攻!!”
多尔衮手中的马鞭重重挥下,他是真的下了狠心。 “调集护军,给我围杀卢象升!”
军令随着飞驰令骑一级一级传下,原本因为有明军援军到来而心生惊惧的一众清军,在听到赏格之后皆是红了眼睛,神色尽显疯狂。 宣大军是强,但是强又如何? 硬骨头他们不是没有啃过。 萨尔浒、浑河、大凌河,哪一场不是硬仗,那一阵不是硬骨头? 萨尔浒四路明军皆是精锐,浑河的浙兵和白杆兵也悍勇,大凌河的时候,祖大寿带领的辽东军那也是真拼了命,一群人为了守城,甚至杀人相食。 但是又如何? 萨尔浒四路明军全败,浙兵和白杆兵也被他们在浑河围歼,大凌河还不是被他们攻了下来。 至于援军,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浑河之战明国的总兵朱万良、姜弼带了数万人来支援,最后还不被他们打的一溃千里。 大凌河之战时,明军的援兵来多少,便退多少,哪支明军是他们的对手?! 贾庄总共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四万多的清军不可能全部投入进攻的序列,真正接阵的人也只不过有万人的规模。 清军大阵一阵旌旗摇动,随后整个大阵尽皆是沸腾了起来。 大量的清军将校被调动起来,他们带领着各自部曲,遵从着军令开始展开列阵。 数里长的阵线之上,身穿着各色甲胄的清军甲兵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金鼓、海螺之声不断的填充着入阵。 与此同时,大量的骑军自中阵飞驰而出,而后分成数阵,向着两翼离弦而去,护住了稍显薄弱的侧翼。 清军大阵变幻声势浩大,沸乎暴怒,汹涌澎湃,但是比起大阵的调动,贾庄的激战才是真正的重点。 卢象升此前冲的太远,冲得太急,虽然援军已到,但是却并不能立即解决他的困局——他已是身陷重围之中! 多尔衮传下的军令更是让卢象升的处境更加的危险了数分。 原本多铎指挥着大军围杀卢象升之时,派出的军卒几乎都是汉军旗还有蒙古两旗的军卒,夹杂着些许两白旗的精锐,为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本旗的伤亡。 毕竟作为旗主,本旗的人数和战力有多少,那么权力和地位便有多少,人死的多了,地位便会低,权柄自然也会小。 但是现在,明军援兵已到,不用多尔衮命令传来,多铎也清楚不是计较伤亡的时候。 前阵正白、镶白两营的护军营甲兵精锐几乎尽出,所有的清军将校都是发了狠心,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明军前阵那面在风雪之中飘扬的大纛之上。 那面大纛现在在他们的眼里代表的不是卢象升,而是前程,而是升官发财的世职,荣华富贵的保障。 “稳住军阵,援军已到,建奴猖狂不了几时了!!”
重围之中,虎大威手执长枪,护卫在卢象升的身前,指挥着麾下的军将奋力的还击着。 “都给老子顶住了,给老子顶住了!战死的,我替你们给父母养老送终!”
在他的身旁,是身穿着水磨明甲,手持着战刀,神色阴沉的杜文焕。 杜文焕原本坐镇中军指挥着大军配合着卢象升作战,同时调度中军的预备役随时驰援南北两营。 南营的崩溃来得太过于突然,他派遣出的预备队还没有到,便已经是一溃千里。 不过那个时候也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中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的预备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杜文焕之所以现在在前阵的位置,还和卢象升在一起,原因正是因为看到北面的援军到来。 贾庄营内,一众军卒看到援军从北面赶到之时都是欢呼雀跃,但是那个时候的杜文焕却是心中一片冰寒。 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呼,而是毫不犹豫的乘上战马,带着最后还留在中军的两百余名家丁骑兵驰援前阵,想要救回卢象升。 援军赶到,清军必然要做出回应。 清军付出了那么代价,此时撤退无疑是功亏一篑,在撤军之际恐怕会倾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而做最后一搏,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的办法,便是斩将夺旗,斩杀了此时就在前阵的卢象升。 虽然杜文焕的反应很快,但是清军的动作更快。 杜文焕带领着家丁骑兵冲进了前阵,却是没有办法将卢象升救出,反而也是陷于阵中。 汇合虎大威之后,杜文焕和虎大威合兵一起又领兵冲了数阵,但是依旧还是无功而返,根本冲不除去,最终还是被逼退回来。 卢象升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倚靠在一名亲卫的身上。 他的胸口和大腿还要腰间都带着箭矢,鲜血正顺着折断的箭杆流淌而下,气力正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消散。 虽然他穿戴的盔甲的防护力极为优良,但是近距离面对清军的重弓还是有些不够看。 虽然入肉不深,但是却是对于他的行动造成了阻碍和不便,而正因为如此很多次本来有机会冲出包围,但最终还是都以失败告终。 以杜文焕和虎大威两人的本领,若是不带上他,绝对能够冲杀出去。 “我身受重伤,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可能脱困,你们带上我也走脱不了。”
卢象升强自支撑起身躯,从后方一把按住了虎大威的肩膀。 阵线之上尸横遍野,空气之中满是鲜血的腥臭味。 外围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清军的甲兵正不断的涌来,外围的甲兵不断的倒下,军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眼下援军到来,但是孙传庭麾下不过一万五千人,独自面对建奴大军胜算不高,你们两人若不突围,仅凭杨国柱一人……你们必须突围出去……”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卢象升的声音几乎已是微不可闻,长时间的鏖战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身上的创伤正不断的带走他的气力。 虎大威紧咬着牙关,他的眼眶泛红。 明明援军已到,明明局势已变……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心中清楚卢象升最后下达的命令是正确的。 来源的陕西军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人,若是让他们单独直面清军,陕西军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军众离散,现在溃围而出,还能趁着援军到来,清军收拢兵力的机会将其聚拢起来,支援陕西军。 杨国柱一营仅有三千余人,鏖战至此伤亡惨重,若是他和杜文焕都陷在了阵中,仅凭其一营支援陕西军,只怕是战局将会极为不利。 陕西军千里迢迢前来驰援他们,他们却反倒是让陕西军陷入险地,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但是此时溃围而出,无疑是…… “督师。”
杜文焕开口打断了虎大威的思绪。 虎大威转头看向就在身前不远处的杜文焕。 就在他的身前,杜文焕并没有回头,只是举着手中染血的钢刀,而后屈肘抹去其上的鲜血。 “我十八岁为将,历经百战,沉浮宦海,阅人无数,从没有见过如同您这样的督臣,也没见过您这样的文官。”
“边镇败坏,军将无能,以致天下板荡,我有心却是无力,有恨却是无能。”
杜文焕声音冷冽,他的叔父杜松便是死在建奴的手中,他的心中如何没有恨? 但是恨又如何,怒又如何,个人力量何其的微小,就算是一镇之总兵,对于大局也根本是于事无补…… 他逃了半辈子,避了半辈子,多次辞官,就是因为看清了这一切,不想来趟朝廷这摊浑水。 但是宣大两镇的革新,让他的看到了希望,边镇军兵的变化,让他有了野心。 而这一切,正是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所带来的。 时局如此,朝堂如此,他作为武将哪怕是做到总兵官,但是都没有改变多少的事情。 但是卢象升是文官,他能够做的事情比他要多得多。 杜文焕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将其横于胸前,冷森森的寒芒摄人心魄,他的声音极为坚定。 “容某死战,夺路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