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点灭,万籁寂静。 江城的十二月挺少有像今晚这般宁静的时候,这里临着江,风大。 温煜躺进被窝,没有如往常一般平躺,而是翻个身,面对着小青梅的方向。屋子里黑黝黝的,路灯弥开的余晖在窗户上雕出一条光缝,他的视线落在上头,逐渐发散。 小女友,也躺下了吧? 躺在她的那张床上。 从这样的青梅竹马,到昨日那样的同居情侣,很快又很慢。 去和父母说“我们谈恋爱了”这样的话,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时而强烈时而淡然。而今天,回到江城,回到两人自己的家里,他望着自己的床和对面的窗,突然觉得—— 他已习惯并喜欢身边有小青梅的日子。 或嗯嗯啊啊的夜半聊天,或他在处理事情小青梅边上说要学习结果睡到四仰八叉的样子…… 这两天有事,分开三两天那没什么,但未来要是能一直那样拥搂着睡觉,就更好了。 抱不到就难受。 而解决这份难受的方法,就是向父母、朋友们宣告他已和符橙雀恋爱。 小青梅即将成年,那便去说了,又如何? 该说的。 但这些话也是明日的事了,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临近十二点,温煜给小青梅拨去电话。 电话接通,他喊一声“巧儿”,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在被窝里躲着呢?”
“嗯。”
“哈哈……” “笑屁。”
“累不累?今天跑一趟,我累麻了。”
“我好得很!”
那头叫嚷一声,“我身强体壮,一拳能把你打成虾米!”
“好哇,我不在你旁边躺着,你就开始狗叫了。”
温煜佯怒说。 “哈哈嘿嘿嘿……有本事现在过来咬我。”
小青梅轻笑两声。 “明天之后,你有本事再说这样的话,我立刻过去进你被窝信不信。我还敢叫你爸妈看到!”
“……” 温煜嗤笑道:“不敢吱声了。”
符橙雀怒了,“屁!敢来我打趴你!”
“记着。”
“记着了!给你摁在地上揍。”
“好凶的姑娘!女帝是吧,明天给你拖屋里来。”
“过去我就叫你姨打你。”
“单打独斗敢不敢?”
“我有帮手为什么不叫?”
“好哇,那我也叫,我也有!”
“你叫谁?”
“我叫坂本,挠死你。”
“没种的猫猫叫也白叫,它光会吃。”
“女帝如此猖狂,气死我了……” “哈哈哈……” 琐碎而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却让两人都觉得有趣,好似回到高考前某个睡不着聊天的夜晚。 笑声沉寂片刻,符橙雀那边窸窣动弹一阵,又听她轻轻吸口气,说: “小煜。”
“啊?”
“你真要说吗?”
“真的。”
“哦……” “你不愿意?”
“愿意。”
毫无犹豫的回应,让温煜顿了顿。他沉吟一下,笑着问: “紧张?”
“有一点。”
“没事,我在呢。放心吧。”
“嘿嘿……” “笑什么?”
“你嘴皮子利索,能吹,我不怕。”
“你这个女朋友,恁是没什么眼力见情商,你该说,‘我男朋友出色,我爸妈肯定喜欢,我不怕’的。”
那头的姑娘哈哈哈的畅快笑几声,郑重嗯一声:“好呀。”
“什么?”
“我男朋友出色,我爸妈肯定喜欢,我不怕。”
“对咯。”
“那叔叔阿姨呢?”
“我爸妈?”
“嗯。”
“喜欢着你呢,放心。”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还小,觉得我笨,觉得幼稚什么的……我最近还胖了,欸,小煜……要不然还算了吧?或者再等等,你让我减减肥……” “我喜欢就好。”
“你喜欢我吗?”
“喜欢得很。”
“噢……嘿嘿,我也喜欢你!”
温煜笑着,也在偷偷看着时间。当数字从59跳动到00时,他忽然语气轻快的喊一声: “生日快乐!巧儿!”
“啊!?”
“十二点了,巧儿,十八岁生日快乐啊!”
电话那边愣神片刻,惊叫陡然而起:“哇!我生日了!十八岁了!”
话筒里 “可不是,你礼物明天给你,哎呀,气啊,十八岁的巧儿本该在我怀里成年的。”
“嗯?听着怪怪的。”
“怎么会,生日快乐。”
“又说一遍?”
“十八了,成年的巧儿,所以再说一次。”
“嘿嘿嘿。”
浓稠的夜色里,温煜仿佛看到小青梅就在自己跟前嘿嘿嘿的憨笑。夜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段回忆会镌刻在这里: 他的十八,是符橙雀同他一起过的;她的十八,也是他在掐着时间说的。 如此真好。 …… 这日子便来了,只是未曾想过这样的快。 坦白和生日都是。 十八岁生日其实没什么实感,一分钟前和一分钟后的符橙雀没感觉到有什么突飞猛进的提升、顿悟,该想的事情还是那些,接续着—— 尤以“明天告诉父母我们恋爱”的这情反复冲刷脑袋。 少女安静笔直的躺着,可眼睛圆瞪着,睡不着,也不肯睡。她脑子里荡着竹马的话,眼睛里全是他坦然的笑脸。眼前的夜红的、白的一阵一阵,反正瞧不见什么黑,她的胸腔里也突突突的,女孩自己晓得,这既是紧张也是兴奋。 如何不兴奋啊! 向父母坦白,这和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 倘若父母同意,她就可以和小煜尽情恋爱,尽情地做所有的事情,一切一切都可以! 如此的话,如何不紧张啊! 那可是要和父母坦白的恋爱! 仔细想想—— 自己的爸妈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他们会说什么呢?惊叹吗?会的吧?“天啊天啊你们两个居然”的叫唤。 嘻嘻! 或者说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毕竟,她可是和隔壁小煜谈恋爱了哇,爸妈恐怕想不到的…… 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 他们才刚上大学,才刚成年,就谈恋爱了…… 会同意吗? 啊…… 不会的话,要怎么办…… 窗外树梢的声音骤响,一股冷冽扎过玻璃、撩开窗帘、袭进室内、侵入被窝。 冷啊! 还带着猛烈而突然的慌张。 这强烈的惶恐潮水似得涌来,少女心中一紧,急忙转个身子背对窗户,顺势将被子拉上,盖住了脸。 面上开始闷热,脑壳壳里又浆糊似得开始旋转—— 倘若爸妈不同意,小煜有办法吗?自己有办法吗? 还是说,得请姥姥来? 姥姥身体不方便,还是得打个电话才是,今晚是太晚了,明天早上吗? 还是得和小煜说说,两个人通通气,看看到时候怎么说,可不能让他乱说话搞糊啦。 噢!我才是那个会乱说的人…… 气死了! 少女越想越烦躁,这烦躁没边,她蓦地“噗”一下掀飞被子,冬日冷气刹那扑面,这一瞬间,她脑子陡然闪过另一个事实: 啊! 等等啊! 她已经这样急切了吗? 急切的,想要让所有人都同意这件事,同意她和小煜恋爱这件事! 耳畔忽而风息,继而不冷不热,不燥不恼,少女圆瞪的眸子慢慢柔和,恢复平躺姿势后再缓缓阖上。这夜只有些寒风,缩在家中,在躺过十来年的地方,确实一点也不会冷。 沉静片刻,少女内心忽而又热络起来—— 今日尚且还在,明日还没来到,她想这些未免太早。 要是真的不同意,再和小煜商量,再叫姥姥来镇压父母也不迟……那什么,此战若成,天下大势尽归她这枚小小女帝也! 嘿嘿嘿。 女孩想到开心了,只觉得被窝暖和起来。纵然和抱住小男友睡觉时差了一些——男生的身体可真暖和啊,烫烫的——但也不错了。 这一刹那,她忽然又想到了姥姥,想到了姥姥口中的和姥爷的那些故事,想到了一些事,很认真很认真的事情…… 世界开始荡漾,在分不清甜梦和现实的交界处,符橙雀明晰的知晓了: 她的十八岁和未来统统都来了。 如此真好。 …… 12月5日。 江城的这日天气,称得上爽朗,可日头是有,仍然透着寒意。 温煜在天刚蒙蒙亮时醒了一瞬,又闭眼躺起,二次醒来是老妈叫着“我和你爸去上班了早点放锅里了记得吃晚上去隔壁做饭别做饭了”的一串不停嘴的咕噜话。 他只嗯嗯的应着,连眼睛也不睁开。 南大那地方的冬天属实没什么意思,太过于温暖而失了冬日的乐子。像现在这般,合法的不上课且可以赖床才是生活在江城最棒的体验之一啊! 心中嘚瑟一阵,少年的酣睡声渐渐呼起。 不久后。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开了温家大门,这少女身影穿着冬日的棉质睡衣,散着头发,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着,可睁也只是半睁,分明的睡眼朦胧。她步履虽乱,方向却坚定得很,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人卧室去。 到卧室门口,顿一顿,把带来的钥匙朝着锁孔里一插,没拧上劲儿,她嘿笑一声:“噢……没锁呀。”
便推开门,迈步进去。 屋子里窗帘紧闭,保持着适宜睡觉的昏暗。 少女多睁半只眼睛,目光扫一圈,落到隆起的被窝上,“……我就晓得你没起床。”
她吸吸鼻子,搓一搓开始微微发冷的身体,细细哆嗦一下,“冷……小煜,我来啦。”
没人应她。 她也不管,三两步哒到床边,踢了拖鞋就往上爬,越过隆起的被团,翻身到靠里的那侧,“噗”一下扑到被子上头。 “喵——!!!”
一声沉闷而凄厉的猫叫声响起。 少女眉头一皱,微微侧身,然后不管不顾的掀开被窝——热腾腾的暖意顿时让人酝出无穷睡意,只渴望立刻进入其间。她喜滋滋的笑起来,钻入被窝,身体紧紧同小男友贴在一块,脸埋在臂膀处,手圈住他的脖子,腿也架到他肚子上,扒住! 寒冷瞬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柔软的幸福。 “呼——” 暖啊! 脚边忽然踩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符橙雀眉头更紧,她微微曲腿,使劲儿一蹬,那毛茸茸便如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嘿嘿嘿。 少女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她舒服极了呀! 昨夜睡得并不好,甚至差点儿失眠了,没了暖呼呼的男人, 她还看见小煜醒了一下,旋即,翻了个身抱住她,再呼呼大睡。 困意会传染,她也要睡了…… 小屋子里,那团被窝突然“哧溜”一下生出一只猫来。 奶牛猫坂本立在床头,寒风瑟瑟,甚是凄凉,它不悦地冲着床上用力的喊一声: “喵!!!”
可它的叫嚷没有丝毫作用。 静默的蹲了片刻,它舔一舔爪子,重新跳上床铺,找了个两人腿间的被窝之上的位置,窝下,轻轻叹口气,用爪子盖住脑袋。 猫猫也要睡了…… …… 温符二人将早餐吃成午饭。 十八岁的第一天,某少女夜袭男友被窝,恬不知耻爬上床,还踢飞一只猫。 温煜对此嗤笑,可她还桀骜的反驳说:“不是‘夜袭’已经是大清早了!你赖床,我来叫你。”
温煜道:“把自己也叫进被窝了可厉害坏了你。”
少女坐在餐桌对面,闻言竖了眉,手指“哚哚哚”的敲着桌面说:“注意言辞,怎么跟大人说的呢!?”
“大人了哦。”
“大人了!”
“十八了哦。”
“十八了。”
符橙雀笑嘻嘻的嘚瑟着,嘬一口豆浆,又说:“就十八岁了,好快啊。”
她说着,目光转向阳台,看没什么动静实际却跑得飞快的白云。 又说,“就一下子,高考结束了,大学去过了,我们又坐回到了这里吃饭聊天。”
岁月的感触温煜比谁都深刻,时光变化之后那种天地变换的滋味他也尽数体味,但这便是人生了。 他反而笑起来,“巧儿确实成年了,说话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哲学很多。”
符橙雀白他一眼,吃着早餐,没再吭声。 温煜咬一口油条,凑近一些问:“巧儿,怕不怕爸妈不同意我们?”
同样吃油条的姑娘动作一滞,眸子快速抬起旋即微微垂下,轻哼着说:“我不知道。”
她想过,但没有什么答案。 默了默,女孩反问:“你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
“你已经成年了,大不了,咱们生米熟饭来一次!”
“呸,想屁吃!”
“不然学你爸妈,你爸妈做得,你做不得?!”
“哈哈哈你想得美。”
符橙雀笑着, 傍晚是热闹的,两家人将这一天当做春节对待。 女孩的十八岁,值得隆重一些。 下午那会儿符爸符妈先早早回的家,而后携手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开始拾掇晚餐。温爸温妈回家之后也扎到符家,一并加入收拾。 女帝军师意图拿点实权,被左一句“磨磨蹭蹭,算了算了去看电视”右一声“回来了就休息着,边上玩着要你帮什么忙”支应开。 叹着气,喜滋滋看电视等饭饭。 人不多,但气氛乐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