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被吃掉的那个是警察么？”

“好像还有一个囚犯……”　　住户群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讨论。　　就在刚刚，整个奈良公寓尚还幸存的住户们目睹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直播——　　吃人的怪物通过无人机的摄像头，穿越了公寓外某个警方设置的屏幕，吃掉了屏幕前一个身穿囚服的犯人和一旁看押他的警察。　　每一个住户都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自己从屏幕中钻出来的动态画面，仿佛是在看一场裸眼3D电影。　　逃跑不行，自杀不行，戳瞎眼睛不行，隔着屏幕看到它也不行。　　吃人魔一次又一次刷新着住户们对它的认知。　　过了一会儿，群里接连弹出了充满了不安情绪的消息：　　“要是这么恐怖的话，警方就算真的派来救援人员能管用么？他们自己的人也被吃掉了！”

“就在刚才，我和警方通电话，请求他们安排专业人员进入住户群，请注意，是进入住户群，而不是奈良公寓，好方便他们了解我们这边的动态，更好、更有针对性地帮助解决怪物。结果，你们猜警方怎么说的？”

“不合规定，不能加？”

“没有合适人选？”

“哼，他们说加入住户群，很有可能会导致警方人员被纳入怪物的杀人规则中，需要慎重考虑，层层向上申请。”

“不是有那些替死的囚犯吗？让那些囚犯先加进群来试试不就好了？”

“鬼知道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严重怀疑，那个所谓的来自北海的调查员根本就是用来安抚我们这些可怜住户的幌子，调查员根本不会来！或者，就根本没有一个能对付吃人怪物的调查员！”

“请大家先冷静一下！”

唐泽真琴在群里发了这条消息。　　她已经从沉思的状态脱离出来。眼前那张写满了怪物杀人规律的白纸上，画着各种直线曲线箭头。　　唐泽真琴的手指飞速敲点着手机键盘，　　“大家还记不记得，我刚才有说过，按照警方提供的信息，到了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黑色迷雾就会散去，这个吃人的怪物也会消失不见。”

“那又怎样？”

“警方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的信息——住户走出房间会被熊田信彦盯上，对方会在猎物行径的路线上等待，或者直接找到猎物，只要回到房间里就能暂时安全。我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条规律来自救！”

“你的意思是……”　　“怪物不是一直在往楼上走么，等它到了上面的位置，楼下的住户可以试着走出房间，然后怪物就会来找出门的住户，或者在住户的路径上等待。　　这个时候，住户立刻返回房间，便又能暂时安全。然后，它或许再度返回之前的楼层，继续寻找新的目标。楼下的住户这时再从楼道里走出来，如此反复，如果能坚持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或许我们都能活下来。”

“哈哈哈哈，真是异想天开！”

这位名叫“不死猫”的住户似乎是和唐泽真琴对上了：“玉井弓子小姐，这个怪物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对付的了，警方岂不是早就解决掉它了？”

玉井弓子是《黎都爱情故事》里唐泽真琴非常喜欢的一个女配角的名字，刚才在群里聊天的时候，唐泽真琴临时把它用作聊天网名了。　　唐泽真琴尽可能保持平静谦和的语气：　　“我知道这个办法是有些异想天开，但总比待在家里等死要好一点吧？或许，第一次尝试不成。但说不准能摸索出什么新的规律呢？一次，再一次，倘使最后成功了，能多几个人活下来，总比最后全部都被吃掉要好吧。”

“您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可谁来做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呢？”

还是之前那个“不死猫”发的消息——　　“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被吃掉的风险有多大，谁能知道？警方告诉你了么？除非你自己愿意做第一个，否则我就认为你这女人居心不良，纯属让大家为你活命当送死的傻子……亏您的声音还那么好听，用的还是玉井弓子这么讨喜的人物名字，没想到竟然是个恶毒的女人……”　　说话间，直播再次开启：　　一个正在手机上飞速打字、表情发狠的年轻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连忙抬起头来，脸上瞬间僵住……接着满脸的极度惊恐。　　镜头扑了上去，半个脑袋，一口，一口……一双血淋淋的脚……　　“喂，喂！刚才不停发消息怼玉井弓子的那个不死猫呢……怎么消息发到一半不说话了。”

“不用叫她了，刚才怪物吃掉的就是她……我的眼神比较好，直播的时候，看见她手机聊天软件上的ID就是不死猫。”

“……”　　“这ID起得真是……”　　“我来做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　　唐泽真琴顾不上理会那么多了，直接打字：“如果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最后一定会全部被吃掉。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死去也太窝囊了，我宁可拼一把！”

“如果玉井弓子小姐真的愿意做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那么我愿意做第二个。好歹是个男人，总不能被一个女人甩的太远。”

有人回应道。　　“那我就是第三个！同样是男人！”

“我第四吧。”

“第五是我……”　　唐泽真琴看着群里的接龙不断在往下进行，心里头莫名鼓起了很多勇气。　　如果没有第一个开路的人，就永远不会有最后那条人来人往的路了吧。　　“我要出门了，各位！”

她走到门口，抓住了门把手，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警方的电话。　　“唐泽小姐，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那位来自北海的调查员到了。”

“真的吗？”

“调查员已经赶到现场，正在了解奈良公寓的情况，查看大楼的结构图，很快就可以着手调查工作。请您把这个消息转告给大楼里的各位住户，请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克制，调查员大人会想办法营救大家的。”

“太好了！”

唐泽真琴立刻把这个消息发到了住户群里。　　感叹号，万岁，以及欢呼和喜悦的表情包占满了住户群的界面。　　一会儿，警方再次给唐泽真琴打来电话：　　“住户群的管理员是谁？”

“我去群里问一问。”

“好的！麻烦您快一点，调查员待会儿会加入你们的住户群。”

“啊……你们不是说，进入住户群有可能会被怪诞的规则锁定吗？”

“是这样的，不过这是调查员大人主动提出来的要求。不仅如此，待会儿调查员大人还会亲自潜入奈良公寓大楼里面，帮助各位脱困呢。”

“啊，太好了！”

“说实在的，外面阻挠的力量真是不小，但是这位调查员大人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进入公寓解救各位，我们这些经常为各位调查员大人提供服务的接线员也很少见到这种情况，都感到十分敬佩呢！”

“感谢！真心感谢！”

很快，唐泽真琴就把调查员加成好友，并邀请对方加入了群聊。　　调查员的网名是【瞳子】。　　看到对方成功加入群聊的消息之后，唐泽真琴马上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这位瞳子小姐就是我刚才给大家说的，专程从北海赶来帮助我们脱困的调查员大人！刚才警方告诉我，就是这位瞳子大人，上一次在这个怪物的手中救出了五个人！”

“真的吗！真的是调查员大人吗？”

“万岁！”

“请问您什么时候能把我们这些可怜的住户从怪物的注视下带走，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在7单元23楼西户！”

“请问，我们大家该怎样配合你比较好？”

这一条是唐泽真琴发出来的。　　瞳子终于发出一条语音：　　“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要进入公寓了。按照我之前了解到的状况，熊田信彦应该已经从一层吃到了最顶层，然后又抵达了一层，开始新一轮的吃人循环了吧？”

瞳子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坚定。唐泽真琴听了之后，立时觉得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从屏幕里面涌了出来。　　住户群里，很多人同时打出：“是的！”

“请大家把每一层已经被吃掉的住户的房间号告诉我。”

“第一层只有一个单元，楼道相通，被吃掉的住户房间号是二号和五号！”

“第二层也是楼道相同的，被吃掉的住户在……”　　从一楼到最顶楼，每一层怪物吃过人的房号全部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很有序地排列出来。唐泽真琴不禁感慨，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潜力果然无穷大。　　“非常感谢大家的配合！我准备好了，各位，待会儿，我们很有可能会在公寓里的某个房间相见哦。”

说完这句话之后，瞳子就再没有了消息。　　虽然这个名叫大林瞳子的调查员看起来很自信笃定，但一想起她要独自面对的是那种可以穿越屏幕的可怕吃人怪物，唐泽真琴还是忍不住替她提心吊胆。　　按照之前已经确定的规律，一个人进入奈良公寓，怪物会马上锁定她吧？　　很快，下一次直播降临了。　　唐泽真琴握紧了拳头。　　但这次出现在第一视角镜头里的不是瞳子，是住在奈良公寓的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大约在读小学的小孩子。　　一家人正在客厅里，围成了一个圈，低头相拥抱在了一起，谁也不敢抬起脑袋。　　镜头贴了过去，中年男子似乎被镜头锁定了，不自觉地正要抬起头。　　这时，镜头忽然晃动了一下，中年男子仿佛从精神锁定中逃了出来，猛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镜头瞬时一黑，再次出现画面的时候，仿佛到了公寓的一楼……　　镜头所处的位置大概在一楼步梯通道出口处。　　它瞄向的不远处是五号房门口，一个戴着耳机的短发女子。她正背对着镜头，闪身躲进了五号房，迅速把门关上了。　　镜头朝着五号房走了过去，但最终只是路过，很快离开了。　　画面消失。　　“那个短发女子……”　　“是调查员大人吗？”

“是我。”

瞳子回道。　　住户群里沸腾了——　　“！！！！”

“万岁！”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调查员大人！您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真的像刚才那位玉井弓子所说的那样，只要楼下有人吸引怪物的注意力，怪物就会匆匆跑过去。关上门以后，怪物就无法继续锁定住户，通过这样的操作，可以一直坚持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都可以配合您，走出房门，吸引它的注意力！”

瞳子又发了一条语音：　　“理论上是这样，但能做到从房间里走出来，而不被熊田信彦杀死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其中的原因有些复杂，来不及解释了。我感谢各位的好意，但是大家尽可能还是待在房间里，不要轻易冒险，否则，我也救不了被熊田信彦盯上的那位。”

虽然独自一人待在怪物曾经吃过人的房间，屋子里还有一双血淋淋的脚，但瞳子的声音依然温柔冷静，给住户群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极大的安抚。　　“好的！我们一定服从指挥！”

一众住户纷纷答应。　　“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在那户人家刚刚被怪物锁定的时候，您正好打断了它？是怎样瞅准时机的？”

瞳子语音回复：“从走进黑雾的那一刻起，我也能看到直播了啊。至于打断他……就需要我也被熊田信彦的杀人规则锁定，而且优先级要比那户人家还要高。　　从家里走出来，进入走廊的人，会被熊田信彦优先锁定，这个规律，诸位应该是清楚的。”

“但是我们可没有瞳子小姐您这样的勇气，走出家门吸引怪物。　　刚才，那位玉井弓子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我们好多人抱怨她异想天开，实则是心里畏惧的很，不敢出门——　　对了，请允许我称呼您为瞳子小姐，我们觉得您的声音，还有您给大家的感觉实在太亲切了，称呼大人实在太生分。”

瞳子的语音：“可以……对了，有没有人知道刚才被锁定的那户人家是几楼哪个房间么？”

“七楼，五单元，东户！感谢您！”

一个住户迅速发来消息：　　“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就是刚才被锁定的那个住户，我们全家都在为您祷告呢！我还想问一问，那个怪物还会来七楼找我们吗？”

“不会了，熊田信彦在刚刚锁定一户人家，紧接着又被打断之后，会临时放弃对这一层楼房的攻击，继续往楼上走。　　也就是说——熊田信彦有两条规则路线，逐层杀人是主线，杀死那些试图逃跑，或者破坏死亡规则，比如试图刺瞎自己眼睛的人，是支线，但具有更高的优先级。主线被支线打断之后，会跨过当前的主线任务，走向下一个主线任务。”

瞳子解释的非常细致耐心，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对怪物的情况了解的更多更详实。　　唐泽真琴觉得瞳子的解释非常有必要，至少在了解了这些规律之后，唐泽真琴对怪物的那种神秘莫测的畏惧感减少了很多。　　但唐泽真琴也能够隐约的从瞳子的口气中听出来，她似乎不大愿意把熊田信彦称之为……怪物。　　这时，直播镜头再次出现了——　　怪物打开房门，一个独居老人正坐在沙发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满脸惶恐地祷告着。　　似乎是因为怪物的靠近，老人被其精神所控制，渐渐抬起头来，看向镜头。　　危急时刻，镜头再次晃了晃。　　画面一黑，镜头再次出现时，唐泽看到瞳子闪身进入了另一个打开门的房间里，同时关上了房门。　　这个房间似乎还是曾经被怪物吃过人的房间，可看周围的模样好像已经不在一楼了。　　这一层的楼道里同样住着很多户人家，在奈良公寓里只有一层、二层是这样的结构。　　显然，瞳子在刚才聊天时进入了二层。　　怪物从瞳子走进去的房间门口走过，依然没有走进去吃掉对方的意思。　　镜头消失了。　　“万岁万岁！”

“果然如此！果然可以通过干扰怪物杀人规律的办法和对方周旋吗？这样一来，我们这些住户看起来真的能在瞳子小姐的带领下，坚持到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了！”

唐泽真琴有些奇怪的是，瞳子为什么专门跑到了第二层，而不是在第一层原来的房间里走出来，再走回去。　　一层到二层，要经过这么长的距离，万一那怪物追过来了呢？　　而且，不是说，陷入迷雾之中的人只要走出家门就会被怪物锁定么？　　瞳子是怎么做到从一楼到二楼的过程里，怪物一直没有盯上她，等她到了门口才……　　住户群里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并作为问题提出了出来。　　瞳子发语音道：　　“熊田信彦没有锁定我的事情不大好解释。至于我为什么要到二楼——　　这是为了适应熊田信彦的杀人规律，如果我仍然待在一楼，再把熊田信彦引诱下来，那么熊田信彦一定会在第一层另找一个房间开始吃人。这是之前发生过的情况，只有我到了二楼，怪物才会返回更高的楼层寻找新的目标。”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实现对熊田信彦的循环戏弄了吧。唐泽真琴想到。　　说真的，在这样紧迫危险的情况下，瞳子还愿意给住户们耐心地解释自己行动的目的和怪物的规律，让唐泽真琴感到非常感动。　　“大林瞳子……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吧。”

如果这次能从怪物的迷雾中活下来，一定要和瞳子小姐结识一番，和她做朋友。唐泽真琴这样想着。　　……　　发完最后一条语音讯息，瞳子看了看手表，算了算时间，熊田信彦应该很快就要跑到8楼了。那么，她也应该抓紧行动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用红绳穿起来的，晶莹剔透的白色牙齿，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它，喃喃自语道：“有希，你会为我加油的，对吧。”

放下牙齿，瞳子点开了播放键，耳机里响起了米津玄师的《Lemon》——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该有多好，　　至今还能在梦中寻到你的身影……”　　这是大林瞳子最喜欢的歌曲，喜欢到有整整一个月，她的耳机里一直在反复播放《Lemon》。　　每一次处理怪诞事件，大林瞳子耳机里播放的也都是《lemon》。　　坊间有传言，《lemon》一度被选做了《黎都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可惜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双方没有达成协议。　　听到这个消息，大林瞳子一度非常遗憾，因为《黎都爱情故事》的主演是她超级喜欢的演员唐泽真琴，《lemon》又是她最喜欢的歌曲，两好合一好，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了。　　可惜……可惜……直到此时此刻，她都在为此惋惜。　　伴随着《lemon》，大林瞳子屏住呼吸，打开房门，朝着步梯通道冲了过去。　　一片黑暗之中，白色牙齿散着微微白芒，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有两只脚露在了外面。　　她感觉到身后有东西跟着自己，扭头回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几次调查并没有这种情况。但来不及多想了，她继续往前跑。　　很快，她冲到了第三层，三单元。　　按照住户群之前提供的信息，在熊田信彦第一轮屠杀中，第三层楼的受害者就住在三单元的东户。　　走进三单元的楼道里，一股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西户的大门果然敞开了。　　大林瞳子走到了门口，少许，新一轮的现场直播开始——　　镜头推开了一扇防盗门，匆匆走了进去，很快来到了卧室，站在衣柜前，一只青灰色的手抓住了衣柜门的手柄，打开门扇，一个小女孩儿浑身颤抖地蜷缩在里面，正要忍不住看向镜头……　　就是此刻，不能再迟了。　　瞳子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牙齿，深吸一口气，把牙齿含在了嘴里。　　牙齿散发的白色光芒瞬间消失。　　直播的镜头晃了晃，画面黑掉。　　大林瞳子站在门口，摘下耳机，侧耳倾听楼道里的脚步声，她能感觉到熊田信彦在靠近自己……　　她手里拿着串着牙齿的红绳，随时准备把牙齿从嘴里取出来。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熊田信彦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这种状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很不正常。　　她的神经绷得很紧。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但不是从楼道，而是从三单元东户的房间里面传出来的！　　大林瞳子的头皮直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