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项目，可能出现某些副反应。这些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当然了，出现了意外，我们会负责到底，只不过你自己会多吃些苦头。”

林闯笑道。“苦头？我们这辈人最擅长的就是吃苦。”

房启龙想起这些年的艰苦奋斗。“好吧，你自己保重。”

林闯医生说。房启龙对临床千恩万谢，然后办理了出院手续。当天晚上，他再请老宋、小刘等人吃饭庆祝自己的痊愈，甚至还邀请徐总。可惜徐总去总部出差了，没能赴约。之后，他在家休息了几天，然后就投奔到工作当中。小刘还是他的跟班。他想在小姑娘面前多多表现自己，也想给徐总树立一个好形象，工作起来依旧卖力。人们见他大病初愈却如此拼命，都非常钦佩。谁看到房启龙都得竖起一个大拇指。而房启龙在工作期间也牢记林闯的话，注意休息，注意劳逸结合。但是有时候一忙起来就把林闯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年轻的时候不奋斗，什么时候奋斗？他的工作越来越出色，而小刘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这种眼神令他充满了男人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他多次和小刘一起在办公室加班，小刘红袖添香，帮他处理工作。美人在前，他的脑袋里出现一万种幻想的场面。他知道这种幻想很危险。有一天，小刘约着他一起去看电影，看到精彩处，小刘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头一跳，不知如何处理。想了片刻，他把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覆盖在小刘手上。但是很快，他想到蓝山山在病床前照顾自己的辛苦模样，于是轻轻地把手撤了回来。小刘轻轻地叹了口气。半年后的年会上，公司正式提出996的工作制，工资也相应地涨了一些。董事长在炫目的PPT下面动情地演讲：“996是一种福报……”如果按照劳动法的规定，超过法定工作日和工时的工作都属于加班，要支付三倍的工资。但是在绝大部分的公司，这些条款基本形容虚设。房启龙也没心思去研究劳动法，就算研究了也没用。所有的公司都这么干，他要是不愿意继续待，多的是人愿意。他只想好好工作，保住自己的饭碗。有志者事竟成。他的努力被公司看在眼里。半年后，升职加薪了，更是林闯的叮嘱抛在脑后。在现在的薪资水平上，他每个月的房贷就显得没那么沉重。他贷款买了辆车，并且准备酝酿二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这就是他给自己规划的人生。到了第二年的六月份，他意气风发，成为当年想象中的成功人士。……有一天，老宋又在公司里号召去集体体检。房启龙这才想起林闯的叮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因为近期总是感觉身体不舒服。他没有响应老宋的号召，而是直接去医院做肿瘤筛查。林闯的预言成真了。他果真得了肺部肿瘤。但是他已经有经验了，丝毫不慌，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后挑了个周日来杏林医院找林闯。他也只能在周日来医院，因为在996的工作状态下只有周日有空。他不想多请假，不然就要多扣工资。他找到林闯医生，林闯记得他。“林医生，我又来了。”

房启龙笑道。“你这还是回头客啊。”

林闯也开了个玩笑。“一切照旧呗。”

“嗯。不过你不能总是指望我们啊，你自己不注意身体，没人能帮你注意。要是今年给你治好了，你不注意，明年还得来。”

“来就来，谁让你妙手回春啊。哈哈。”

林闯见房启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便好心提醒：“我们这个项目进行五年，在五年内免费，超过五年后，可是要付钱的，而且价值不菲。”

“没事儿，我都规划好了，五年的时间足够我爬到中高层了，那时候我就不用这么拼命了，起码休息时间能够保证。”

他自信满满。“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唉，我也不打击你，给你办住院手续吧。”

房启龙轻车熟路，请了十天假，入住医院，接受机器人的治疗。这次依旧有机器人在身体里爬的幻觉，但是很容易就克服了。接受纳米机器人注射的当晚，他反倒是睡得香甜。因为在这里，不用去考虑工作上的事情。大家知道他得了肿瘤，也都不好意思拿工作的事情来烦他。第二天早上，他一醒来，发现全身又分泌出大量的类似脂肪的油腻组织。这种事情早就经历过了。他来到厕所，哼着小曲儿把所有油脂擦掉。第三天，他在感觉油脂变得更厚了一些，但是没有怎么在意。第四天，他感觉背部正中央有一处油脂怎么擦都擦不掉，大概有一块豆腐那么大的面积。那层油脂堆积得有一定厚度了，隔远看，就好像是背部长了一个豆腐大的包。他去找林闯，问是怎么回事。林闯也搞不清楚情况，只能说观察观察再看。到了第五天，背部正中央的豆腐块油脂“发育”了，变成砖头那么大，依旧擦不掉。房启龙害怕了，赶紧找林闯。林闯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喊医院的专家来会诊。专家们给房启龙轮番做检查，又聚在一起讨论。林闯在一边忐忑地等待。从清晨一直等到晚上，他才等到一个结果。原来他背部上的油腻其实就是他的肿瘤细胞的分解物。因为体内的肿瘤细胞太多，纳米机器人勉强吃完了，但是皮肤分泌不过来。肿瘤细胞被分解后的蛋白质和脂肪在皮层底下堆积，又自发形成了组织细胞，接着把皮肤顶得凸起来了一块，成为了一个砖头状的肿包。房启龙吓得半死，问林闯：“那该咋办啊？开刀拿掉吗？”

林闯说：“还不行。你体内还有许多肿瘤细胞没有清除干净。如果不清楚干净的话，肿瘤细胞又会到处转移扩散。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纳米机器人需要七天的时间才能把肿瘤细胞清除完毕。我知道你身上长个这么大的包肯定不爽，但是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消除了，就跟一般的包一样。相比于肿瘤带来的伤害，你这点包带来的痛苦可以忽略不计。”

房启龙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从。到第六天，砖头状的包依旧存在，并且还多长出了几个，以至于他只能趴着睡觉。因为正常仰卧睡觉会硌着疼，就好像睡在几块砖头上一样。同时他的饭量变得极大，很容易饿，一天吃了五顿饭才堪堪饱。老婆和同事们来探望他，见他背上长了几块砖头都万分诧异。房启龙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么奇怪，只好趴在床上盖上被子遮住背上的砖头，否则根本不敢见人。但是他这是欲盖弥彰，同事们本来没注意，现在倒是被吸引住了。他受不了同事那种异样的眼光，恼羞成怒，大喊大叫，把同事都赶走。同事们能够理解病人的心情不好，自觉地离开，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让老婆陪着，因为他也看到了老婆眼中有嫌弃的成分。其实他自己也嫌弃自己。老婆蓝山山坚持陪着。他抱着蓝山山痛哭。背上的砖头不痛不痒，在生理上没有造成多少疼痛，但是在精神上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刘罗锅，变成了卡西莫多，变成了石头人，变成了怪胎。到了晚上，他依旧觉得饿，点了三次外卖吃了三次夜宵，还找医生打了几瓶葡萄糖才沉沉睡去。在梦里，他还在吃东西他很饿。不知道是他本人饿，还是体内的癌细胞饿，还是纳米机器人饿。到了第七天，他后背上长满了砖头，密密麻麻排在一起，有的砖头之上居然又长了砖头，就好像几层砖头摞在一起似的。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扭头看着自己的后背，发现砖头摞在一起的样子像是蜗牛的壳。蓝山山忍不住说：“你像是背了一座房子。”

房启龙突然哭道：“我是背了一间房子，被房子压迫！我是个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