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副院长的短信，“啊，爸！先这样啦，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去育幼院，我现在要走了。”

她回房间拿了昨天买的礼物，一下子飞奔了出去。“达达三点要去妈妈那里了，你今天能不能过来？”

副院长的短信这样写道，小婉忽然记起了周五的事，就今天，今天达达要被领养了，再忙也得去，而自己却多睡了一个小时。想到这些，她的脚步加快了。脚步快了，可是公交车的节奏跟不上。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红绿灯至少要等上一分钟，有些路口流动量大的，等着等着，红灯变绿了，等到公交车开到那里的时候，又变红了。小婉也不知道，又不是永远见不到达达了，她这么着急干什么。达达即将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以后会很幸福，一定会的。一张张乐开花的笑脸从滑梯上滑下，绽放在太阳光下。小婉还没走进育幼院，就听见孩子嬉戏欢乐的笑声，她放慢了脚步，享受着那吵闹却令人安心的声音。“小婉姐姐来了！”

一个孩子从秋千上看到小婉那身粉红色的长裙。几乎所以的孩子都放弃正在玩的游戏，围了过来，“小婉姐姐！小婉姐姐！”

孩子兴奋地跳跃着。这些孩子，大多从小就生长在这里，除了个别孩子襁褓中，其他的都有七八岁了。小婉来育幼院有三年多了，大多数的孩子都和她混得很熟，像亲人一样亲切。他们长得很快，以前都还抱在手里，现在都又蹦又跳了。孩子一直叫她“小婉姐姐”。她想，要是以后生个孩子像他们一样活泼可爱，那么人生也就没有遗憾了。“来，你的，你的！”

小婉一进门，就忙着给孩子发礼物。孩子们都围着她，靠着她，有个孩子还要她抱，她只好蹲下来，用大腿支撑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发礼物。有些孩子把手伸得长长的，小婉一只手来不及分配，他们就上去“抢”了。院里的上空洋溢着孩子们的笑声，嬉闹声，孩子身上淡淡的汗味显得特别清香。拿完礼物，孩子们都在旁边玩耍着，没有离开小婉。“今天玩老鹰抓小鸡，排好，老鹰来了~”小婉每次都和孩子打成一片，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一张张纯真的笑脸，那么自然舒适。“啾啾啾啾~”小婉手中抱着的孩子在“使劲”地挠着她的肋骨，“啊，好痒啊，你惨了~”说着，小婉一手拢着她，一手挠着她，那孩子发出更爽朗的笑声。小婉很怕挠痒，但是刚才的笑是附加上去的，孩子的手根本挠不到“要害处”。小婉的手摩挲着孩子肉肉嫩嫩的身体，两种细腻的肌肤相互摩擦着。孩子们叫得更厉害了，老鹰抓住了小鸡，把他抱了起来。“看看你，就你跑得最起劲，一身汗咯。”

“该吃饭了，孩子们。”

副院长呼喊正在院里肆虐的孩子。孩子并不打算停止游戏，依旧疯狂地跑着。“哎，姐姐老了，不行了，吃饭吧，小可爱们。”

小婉摆了摆手，表示不玩了，自己扩大了喘气的力度，还一个劲地翻白眼，逗得孩子哈哈大笑。有几个孩子也玩累了，就跑到副院长那去了，有些孩子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着小婉，但也都跟了过去。小婉一进门就被这群孩子拦住，和他们闹得厉害，达达却一个人在屋里玩积木，今天他已经吃过午饭了，现在正在专心研究他的小屋。“他刚刚闹着不去，我心里，哎。”

副院长有些哽咽，毕竟这孩子在她手里八年了，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开，她实在是不好受。“连我都舍不得，更别说院长您了。”

副院长推了推她的老花镜，小婉慢慢将它拿了下来。“您看您，看报纸又忘记了。”

小婉看到副院长眼里闪着泪光，自己鼻子也酸酸的。“那个冬天，达达抱过来的时候，裹了厚厚的皮袄，毛茸茸的，他像只刚出生的小猪崽，眯着眼睛，憨憨地睡着。”

副院长的眼泪最终还是从眼角渗了出来。小婉也特别疼爱这个肉墩墩的孩子，他母亲生下他就离开了。每个孩子都需要父母的关爱，但是达达，他一来到这个世上，连妈妈的奶都没喝到。小婉想到这里，心里的悲凉不断涌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别的孩子一起玩的特别高兴的时候，他却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人群，玩自己的事。孩子还太小了，可是在这个大家庭里大家都爱着他，他怎么会成这样的性格呢？小婉不明白，她来到育幼院的时候，达达还不是这样的。好像越是长大，就越孤独了。“小婉啊！”

副院长的一声长叹把沉浸在回忆中的小婉唤了回来。“我老了，我也很快要离开这里了。”

“阿姨~”小婉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听我说完！”

副院长看着小婉，面色竟有些凝重，缓缓地说，“我儿子啊，每年都催我回北京，都被我拒绝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我自己也想回去跟他们好好地聚聚，但我放心不下这些孩子。上面说会派另外一个人下来代替我，我说我有中意的人了。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

“我知道你很爱他们，你能让我放心。都好几年了，难得你这孩子天天往这跑，我心里暖和啊。”

“我不行的~”“也是啊，毕竟你还太年轻啊。可是怎么办呢？”

副院长暖和的手搭在小婉的肩膀上。“阿姨，我很抱歉！”

小婉想到自己的工作，想到自己的家，那漫无边际的事情，她恨自己没有分身术。“再好好考虑好吗？”

副院长的语气已经是接近恳求了，她的眼睛，小婉已经不敢再看了，只能点了点头。“小婉姐姐，我不去~”达达带着哭腔，让人心疼。“达达，为什么啊？爸爸妈妈会很爱达达的，比姐姐更爱你哦。”

小婉哄着他，事实也是这样的。“不要，我要和奶奶，小婉姐姐一起，我不去。”

说着，便趴在小婉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副院长站在一旁，也不断拿纸巾擦拭着眼角。“好好好，达达乖，我们不去，不去了。”

达达这一天，就刚才吃饭与搭积木时安静一会儿，其他的时间只要他记起这件事，他就开始闹。现在，他累极了，窝在小婉的怀里睡着了。小婉知道，不能留住达达，在这里，总会有很多的孩子进进出出，他们需要父母，需要家，这里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家。达达被抱走了，在睡梦中。这让小婉感到残酷，尽管达达是要去过幸福的生活，可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醒来时，他会伤心成什么样子。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家，他肯定会十分害怕。小婉不知不觉眼泪就滑了下来，一个人开始成长，就要开始面对残酷的世界给他带来的伤害。晚上，小婉一直想着这件事，她总觉得少了什么，达达的离开，她依旧感性地生活着，她舍不得那孩子。“阿姨，对不起，我不能。”

小婉打电话给副院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恩。”

副院长只是回答了一句，也没再说了，下午的达达的事，她估计现在的心情也很乱。“思念漫无边际，漂洋过海来到你身边。”

小婉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句话，以后的日子，只有靠思念达达与孩子们的一点一滴来纪念自己在育幼院里的生活。那里已经成为小婉生活的一部分了，突然的离别，确实十分难以割舍。小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当枕头靠着，闭上疲惫的双眼。脑海里想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将她紧紧抱住。“是啊，我的另一半在哪里。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吃饭，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分享生活的点滴。我也想有一个温暖的身体可以拥抱，也想在他入睡的时候轻轻地吻着他，也想……”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张脸，又瞬间像烟花一样消逝了。从心里出来的声音，小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明明爱着他，却无法靠近。她唯一看中，想一起度过一生的人。可惜，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她，这她知道，她现在的凄凉。这份感情，早就在他追求别的女孩的时候渐渐放下了。的确，紧紧抓住已经离开人世的人，那该怎么生活。相爱不容易，相守更难。他是一个总带微笑的大男孩，他的条件接近小婉心中的理想，学习好，长大又高又帅，而且性格特别温和。不要求对方大富大贵，只要真心地对自己好，活得踏实就好。一个每到考试总名列前茅的人，一个总在深夜给女友买点心的人，每次逛街都给女友提包的人，每次吵架都先提出和解的人，如此为女友着想的男生，如此有前途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留住他。小婉以前爱着他，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抓着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将那份嫉妒变成羡慕，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过程。她以为她不再爱他了，可是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她躲在医院的洗衣房里哭了整整一天，没有眼泪。很多事都悄无声息了，她一直寻觅的，可能像她一样，在寻找他的感觉。可是，没有，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一样的人。一滴泪水从闭合的眼睛流了出来，她没有擦，任凭它静静地流淌。她翻了个身，把压在身体底下的被子拉起来盖在身上。沉沉的睡意侵袭着她，脸庞的泪已经风干了，一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留给了深夜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