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一队骑兵,杰特率先打招呼:“又在巡逻啊,波利。”
“波利爵士。”
为首的骑士纠正,“你们呢,又在惹是生非?”
“我们来送朋友,爵士。最近威尼华兹乱得很,人人都想去北方。”
“依我看,北方也不见得安生。四叶领老是派信来,闹得人心惶惶。棉衣巷有人瞎传狼人的流言,扯出年前的事说三道四。”
“什么?狼人?”
“大家瞧见了那座鬼城,这毫无疑问。天晓得人们怎么把她和狼人联系起来,呃?真是扯淡!”
久远的往事。我都快忘了。“不如担心眼前事。”
约克嘀咕,“入城价涨了,贾艾斯连墙根底下的耗子都要收税。”
“他是商务总管嘛。”
波利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威尼华兹的巡逻骑兵队长,身份不同了。“说话小心点,你这灯泡!”
西塔做个鬼脸。波利眯起眼睛,打量他好一会儿,才带人离开。约克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真是怪事。 他皱眉目送这位熟人离开。骑兵们拐出棉衣巷时,没有狼人阻拦。这地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狼人!威尼华兹好好的,没被卡玛瑞娅替代。这多亏了我们。那帮不识好歹的贵族老爷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我看还是雪花庆典的事。”
佣兵们在酒桌边落座,两杯麦酒下肚后,佣兵中的本地人纳鲁开口。“咱们威尼华兹没这传统,领主大人却乐此不疲。结果大家都知道,庆典上发生了不祥之事。”
“我怎么听说是雾精灵带来的?她们深入雪山,触犯了诸神。”
侍者端来热汤,碗里浮动着金黄的油脂。“反正是外乡人。他们不知根知底,总带来灾祸。”
“我也是外乡人哟。”
约克提醒。
这家伙讪讪一笑。“哎呀,你不一样,老大,你是西塔。威尼华兹欢迎你还来不及呢,而且你来很久了。”这话教他陷入沉思。约克今年已三百余岁,在伊士曼的日子不过是零头,他却觉得自己半辈子都活在这里。露西亚在上,我爱这地方,我几乎就是威尼华兹人。但约克还记得闪烁之池,他真正的故乡。我多久没回去了?大概也是半辈子罢。 汤已饮尽,一位少女端上羊肉和乳酪。杰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领子,手爬上她的腰,却被挣脱。侍女冲他微笑,但路过拨弦的乐师身边时,她跪下来,让对方将琴放在她的胸脯上。 “……我看不乐观。很多人在囤积木柴,不晓得是用来烧什么。”
“又是羊肉?放着吧。”
香料的气味令人食指大动,约克尝了尝,用叉子刮下一层乳酪。人们还在漫无边际地胡侃。 “……这事千真万确!”
星星的变动。他思忖。自白夜战争以来,诺克斯变得愈来愈快,愈发不像他熟悉的模样。人们的命运变化无常。但说到底,我真的熟悉诺克斯吗?过上数十年,我熟悉的人们都会消失……“噢。”
他晃了晃脑袋。
“怎么了?”纳鲁转头来问。
忽然,邻桌的商人为一匹枣红色的布料吵起来。声音之大,盖过了窗边的音乐。杰特抄起酒杯,“砰”一下砸在他们脚边。 争论终结了。商人们撸起袖子,和诺克斯佣兵打成一团,教过路的人绕着走。约克挪了挪凳子,免得被挥来的拳头波及,然后好整以暇地旁观。“小心点儿酒!”他提醒侍者。
对方一低头,让飞来的包裹砸到了门框上。斗殴的双方打成一团,根本没人注意。另一边,乐手将琴从侍女的胸口拔出来,噼里啪啦地试图弹奏激昂的曲调。 “砰”一声响,就在约克的鼻子前。侍者甩下托盘,将麦酒一饮而尽。“你就这么瞧着?”他不禁吃了一惊。“呃……你?等等……我说,该死的,尤利尔?”
“嗨呀。是我。”
“见鬼!”
约克叫道。
“算了,我差点变成鬼。”侍者咕哝道,“这不是还差一点嘛。”
“你这副模样,老兄?怎么回事?有人追杀你?”
“一直都有,你忘啦?寂静学派会打先锋,圣骑士团紧随其后。但伊士曼好歹是高塔属国,他们不敢乱来。”
“黑城的事?七支点现在都忙着猎恶魔呢。”
约克听说了这位朋友在布列斯帝国的遭遇。相较于发生在黑城中的空境之间的战斗,他其实不算显眼,但这不妨碍人们认定他戏耍了圣骑士长和法则巫师,还把后者气得七窍生烟。以约克对他的理解,这些离奇的荣誉只会让他感到苦涩。“你真能对付莱蒙斯?到底怎么办到的?”
对方惊奇地打量他:“什么?连你也来问我?”
约克本来不大相信。自打卡玛瑞娅的事件以来,一直都有这位高塔信使能够跨越阶级打败空境阁下的传说。他本人无法作出声明,只能与朋友们私下里解释。约克作为亲历者,自然相信尤利尔的话,但黑城一役后,他有些不确定了。 若说圣骑士长莱蒙斯和法则巫师夏妮亚会顾忌尤利尔的出身,那黑骑士可不会在乎。“你遇到那亡灵恶魔两次。”
西塔指出,“两次!是不是?如今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我敢说,全诺克斯没有第二个你。”
高塔信使翻个白眼。“我就当你在称赞我了。”
几码外,斗殴逐渐平息。杰特和凑上前的伯鲁高声说了什么,接着,方才打得鼻青脸肿的两拨人分坐在邻桌边,怒气冲冲地开始拼酒。乐手也坐回木椅子,又把琴塞向侍女的胸口。这次他却挨了一巴掌,跌到地上。 “……是比较近的麻烦。”
哄笑中,尤利尔轻声开口。“有人在找我。”
“谁?”
“方才你在门外遇见的人。你以为是巧合?他知道你认得我。”
约克大感诧异:“波利?”
“这混蛋跟了我三条街,从东城到码头。”
侍者显然很恼火,“我躲进裁衣店,他带人翻个底朝天。我路过牙医的诊所,他冲进去挨个摘医师的面罩。这家伙先前是干什么的?”
“他原先是斥候。哈,你踩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对方嗤之以鼻。“我看是治安局的警员!老天,什么样的斥候会带人搜街啊。”
约克乐不可支。另一边,乐手咒骂着爬回椅子,重新摆弄他的破琴,一串儿古怪的音调跌跌撞撞掉出来。有人高声喝骂,教他安静。半晌,约克终于能收敛笑声,这才追问:“咱们英勇的波利爵士逮你干嘛?”
“也许是把我认成某个刺杀伯爵的通缉犯了。毕竟,这里的天太黑了。”
“我警告你,尤利尔,这话我会原样带给多尔顿,你和你的新外套就自求多福吧!”
“我看见他上了船。”
却没来道别?这不像你,尤利尔。“你什么时候到威尼华兹的?”
“今天上午……十点。见鬼,上午还是中午?天晓得。威尼华兹人怎么判断自己没有一觉睡到晚上?这儿没有太阳升起!”
“霜月里的特色。”
约克熟稔地告诉他,“你习惯就好了。让我们说说要紧事:你是怎么在短短五个小时内惹上巡逻骑兵的?”
“呃,我直接到城堡去……” “……求见我们美丽智慧的领主大人?”
约克又想笑了。
“我带了苍穹之塔的徽章。该死的,我又不想找麻烦。”尤利尔没好气地说,“结果反倒捅了篓子。守卫放我进去,通知丹尔菲恩,同时招来了一帮她的贵族亲戚。诸神在上,我一个人都不认得!这帮人说个不停,伯爵则最晚才到。你以为高塔信使能对谷子收成份额和城墙维护有什么见地。”
“他们问你这些干嘛?哎呦,因为你是苍穹之塔的大人物?”
“天晓得。统统是胡说。我问你,高塔先知告诉你们今日是晴天时,威尼华兹的太阳会升起么?”
不会。这些话不过是傻瓜用来证明自己多么博学多识的,而你不幸被当做最聪明的傻瓜,我的好兄弟。想必他们的标准与出身不无关系。 乐声依旧,人影摇晃。约克却扭扭脖子,觉得不大痛快。“贵族嘛,一贯如此。‘贝尔蒂的诺恩’也不能幸免。兰科斯特家族在冰地领扎根已久,结果迎来了一个生长在四叶城的领主。传言她对母亲言听计从,公爵的侍女在她耳边传递命令,她也毫不犹豫地执行。人们在传,兰科斯特家族已经在为她物色结婚对象了。”
尤利尔牵了下嘴角。“想必这就是我在城堡见到十数位年轻绅士的原因了。”
“有这么多?”
“我看远远不止。丹尔菲恩……好吧,伯爵大人,她忙于应酬这些备选丈夫,好容易才纡尊见我一面。我说我要借道回克洛伊塔,于是她命令我带她回四叶城去。”
“大约是开玩笑罢。”
约克嘀咕。当然,最初丹尔菲恩无疑是想回家,但这么久过去,傻瓜也知道木已成舟。她的名字已经改成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了。不晓得十数位绅士中谁能有幸娶走这位想当冒险者的伯爵殿下。
横竖咱们是没人上当,呃?约克瞥一眼尤利尔。“你竟去找领主。怎么忽然要回去?”“我本就不能一直逃避。”
“你不会打算参加猎魔运动……?”
尤利尔换了杯酒。“就是这样。我是高塔信使,外交部的一员。我得参与战争,我还能怎样?”
“依我看,你可以留在伊士曼嘛。外边打得火热,咱们只需赏月饮酒,一觉睡到星星升起。做个自在的冒险者,有何不可?”
“你说得不错,但我看威尼华兹是容不下我。”
高塔信使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盖过了走调的琴声。约克吃惊地望着波利爵士推门而入,他面色涨红,下巴上的肉仿佛充了气。这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可不多见。披银鹫长袍的卫兵鱼贯而入,此人高声道:“恭迎贝尔蒂的诺恩,伊士曼公主,冰地领伯爵丹尔菲恩·兰科斯特殿下。”
来人昂首挺胸迈进门。约克打量着冰地伯爵丹尔菲恩·兰科斯特,她披着厚重华丽的裘皮,领子上镶满珍珠,头戴一顶银冠。她的长发打理成高贵的样式,一道精巧的编发垂在鬓边,作为跟随冰地风俗的象征。她面颊粉红,双眼碧蓝,环视过佣兵们的欢聚场,所见所闻教她嘴唇紧抿,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人们停下动作,神情不一地回望他们的领主。大多数人下跪以示忠诚,也有人鞠躬行礼,至于最远的几个声名不佳的冒险者,见状则悄悄离去。 “她亲自来了。你到底说了什么?”
没人回应,约克扭过头,发现先前坐在身旁的侍者忽然消失无踪。“真是场闹剧。”
西塔摇摇头。
连约克都没能发觉,领主的卫兵们更不必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诸位。我不愿耽搁你们的快乐时光。”丹尔菲恩命令。接着,伯爵转头瞪着她的巡逻队长:“你敢肯定他在这儿?”
“他的踪迹在这一带消失了,大人。这附近除了这间酒馆,再没有更有价值的地方了。”
波利信誓旦旦地说。
“照你这么说,威尼华兹最有价值的地方理应是黑月堡。他逃出城堡,却奔向这间猪窝?”“这,大人,我是说……” 伯爵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辩解。“我看见你了,西塔。坐着别动。你的黑蜥蜴人搭档呢?”
“多尔顿不是蜥蜴人。他只是喜欢钻炉子嘛。”
约克信口胡诌。
结果她却信了。“炉子?”酒馆有两座壁炉,一座正在熊熊燃烧,另一座并未添柴,积满了冷灰。
丹尔菲恩几步冲到冰冷的壁炉边,卫兵连忙跟上。这下无需命令,波利爵士抽出一根燃烧的木头,凑近壁炉。约克正准备数数他们的愚蠢行为能赶出来几只老鼠…… ……却见灰烬“呼”地吹散,一个侍者打扮的人影在呛人的烟灰里现身。我们真是有不合时宜的默契。 “你竟然爬烟囱?!”约克万万没想到。
“我只能这样。”尤利尔的表情像是要把他一剑捅个对穿。“塑造师魔法。我以为很方便!但它不止会变化外表,还需要从里到外的塑造,连职业也会变。”
这下完蛋。丹尔菲恩大喊一声“拦住他”,接着鲁莽地扑向前,吓得卫兵匆忙阻拦。波利爵士挥舞着火把,动作仿佛在给壁炉驱邪。约克哭笑不得,看着尤利尔狼狈地躲开他。不论如何,火把和波利爵士对尤利尔毫无威胁,这位盖亚教徒决不会对他动手。 “给我拦住那疯子!”
丹尔菲恩叫道,“你们聋了吗?西迪,鲁恩,把他手上的火把夺下来!这傻瓜是想点燃房子还是怎样?”
卫兵冲向波利。后者在原地转圈,慌张之下,木柴脱手飞出,点着了他自己的披风。“我的袍子!”
波利哀号。
门外吹进一阵冷风,“呼啦”一声,烈焰升腾,从壁炉里飞出来,落在一张稻草席上。火焰剧烈地扩散开来。 冒险者们见状,纷纷大呼小叫地往外逃。丹尔菲恩变了脸色,卫兵格开拥挤的人群,簇拥着她后退。波利爵士还在转圈,试图摆脱火焰。酒馆环境自不必提,周围一片凌乱,散放着毛皮、干柴和油腻的杯盏,于是他又不幸点燃了更多东西。 叮叮咣咣,到处是混乱、尖叫和拥挤的人。到处是碰撞。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约克想不通。 他发出一声叹息。“别紧张,诸位。不过是桩小事。”与此同时,四周的火焰停止了蔓延,有生命般倒流,朝着西塔汇集而去,在他掌心里跳跃。另一边,尤利尔一手探出,将火星闪烁的布料从波利爵士的肩上撕下来。“跑之前把账结了,行不行?否则老板要禁止我在这儿消费了!”
当然,劝说没什么用。好在威尼华兹的冒险者大都是熟面孔,就算有人逃单,酒馆损失也不会太大。约克自觉仁至义尽,若冰地伯爵能主动承担责任,那就更妙了。我的信誉将完好无损。 不过是想象。我们的伯爵大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先前的混乱是自己的错。“尤利尔,你在躲我,是吗?你有求于我,却又不肯付出代价。”
“我时间紧迫,伯爵大人。”
高塔信使回答。
丹尔菲恩竖起眉毛:“别跟我来这套,尤利尔。你忙着拯救世界时,连上厕所都是耽误时间!我建议你从此以后穿开裆裤出门。”尤利尔受不了了。“你是冰地伯爵。”
他丢下袍子,“大可以命令冰地领人穿开裆裤。我不是你的臣民,大人,虽然听起来很难置信,但有些事情比你的冒险剧本紧要得多。”
“剧本?”
她咬住下唇,“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尤利尔?狼人在密谋占领我的城市,佣兵和土匪在践踏我订下的律法,而我的亲戚急着把我嫁给他们的代言人。我只不过要求你提供一丁点儿你能给的帮助!我们照实说,尤利尔,这很过分吗?”
“我帮不了你,大人。这些问题只是表象,在心底里,你想回四叶城。”
“很明显你没这能耐。”
丹尔菲恩眯起眼睛,“我会挑个更得力的人去办。给你的命令另有其事,而且绝对在你的能力范畴之内。”
“无论是什么,我暂时没空。你以为我搭矩梯干嘛,大人?我为什么不能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布鲁姆诺特?”
伯爵哼了一声。“那你去走好了。我没说不借,只不过要你付账。露西亚在此,也会称一声公平。而你既要我提供矩梯通道,又拒绝满足我的要求。”
她抱起手臂。“告诉我,高塔信使,我该拿你怎么办?”
“让我出城?”
尤利尔立即提出,“四叶领也有穿梭站,没错吧?你妈妈会答应我的请求。”
“特蕾西怎样跟我没关系。这儿是威尼华兹,我是这里的伯爵,没人能在拒绝我后拍拍屁股走人。”
我可以。尤利尔面上仿佛写着这句话,碍于情面他没说出口,但约克看得出来。他觉得丹尔菲恩也能看到,只是装作蛮横。 这时候就该我出场了。约克清清嗓子:“究竟是什么要求,二位?合理与否,以露西亚的名义,我来给出公正的判断。”
“她的要求和我的目的背道而驰。”
尤利尔说。
“你急着离开又是为什么?”丹尔菲恩毫不相让,“别以为我不知道,高塔信使可以在属国巡察,你是白之使的学徒!”
关于这点,约克也记得尤利尔离开高塔的原因来自先知的命令。如今这位朋友改变主意,要参与到与恶魔的血腥斗争中去,他打心底里不赞同。 但露西亚是公正无私的。“你还没说要求呢,伯爵大人。”
丹尔菲恩扭过头,卫兵和巡逻骑兵都在她的逼视下却退。波利不大情愿,他试图挽回颜面的心情人们都能理解,但伯爵才不在乎。当所有人离开,只剩下三人时,她坐到桌边,开口道:“威尼华兹里有狼人。”
“毫无疑问。除了狼人,冰地还有更多特产,比如雪人,风妖精,霜巨人什么的。”
尤利尔指出,“还有人在山谷里目击到一头水晶龙。”
“那是假新闻。”
约克告诉他,“其实是冰霜蜥蜴,个头大了点。”
丹尔菲恩皱眉:“我是说威尼华兹,这座该死的城市里。狼人,而且很多。比你们想象中多得多。他们决不是你们上次带给我的那只毛球狗。这帮混蛋是真正的狼,一群吃人的土匪。”
梅米也是真正的狼人。约克在心里反驳。“威尼华兹一直有狼人啊,而且吃人又怎样?狼人不是人嘛。他们想吃肉。我记得他们饿急了连同类都吃,真是罪大恶极。”
“根据克洛伊塔的记录,狼人的食谱里没有同族。”
信使提醒,“他们杀死同类是祭祀信仰神的方式,受一种潜藏在血脉里的疯狂驱使。但狼人是不会吃同族的肉的。”
“不吃肉,但会互相残杀?这和我看到的可不一样。上星期,他们成群结队,袭击了我的女仆。”
丹尔菲恩神情冰冷地说,“有骑士保护,她侥幸没受伤。但在隔天,我损失了两队骑兵,十八个人。他们在夜里丧命,人们点起灯才发觉尸体。我不得不把那小丑放进巡城卫队。”
她扬起下巴。“好歹他是个斥候,还有些能耐。”
“也许你们该时刻点灯。”
约克建议。
“点你可以吗?”伯爵狠狠瞪他一眼。
尤利尔皱眉:“只袭击装备森严的领主,却放过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不对劲。丹尔菲恩,你最好实话实说。”“你想说我得罪了狼人?”
“或者是对方的原因,他们盯上了你的某件东西,某个人之类。”
约克一耸肩,“毕竟,狼人能够集群作战,一定有至关重要的理由。他们组织袭击,没能得手后,又立即发起报复。”
丹尔菲恩显然很意外。瞧她的模样,似乎从未想过这方面。“我还以为是,呃,兰科斯特……” “是什么?”
约克没明白。
“贵族的把戏?”尤利尔接话。
“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也会这么想。”冰地伯爵不悦地说。她一推杯子。“给我倒满,侍者?”
尤利尔重重叹了口气。“我很清楚这里没有合你口味的饮料,大人。时候不早了,遣走守卫更是不明智,别忘了,你有责任在身,一整个儿冰地领都要靠你作决定。”
“那些士兵还不够你们一只手打。别以为我对神秘领域不了解。尤利尔,我要你留下来帮我。”
“你的敌人不是我们。”
信使直言。
约克也同意这话。凡人王国与七支点的神秘度水平可谓天差地别,绝大多数神秘生物只不过是学徒水准,依靠神秘物品闯荡,少数人有幸点燃火种,获得职业,大都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失落职业,不是正统。狼人虽有力量速度,兼具变化能力,充其量也只是族群天赋,不能媲美真正的神秘职业。 “原本我也觉得佣兵团不差神秘支点什么。”西塔也开口,“但照实说,二者压根不是同一档次。卡玛瑞娅的事件只是偶然。”
“致命的偶然。”
她的口吻意味着她并没被说服。
“那次的确危险。”他承认,“可最终结果还是好的。说到底,比较威尼华兹狼人和七支点毫无意义,把后者换成伊士曼贵族,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变。”
“若属国连重城的秩序都难以维持,苍穹之塔也不会承认她。”
“受威胁的是威尼华兹!”
丹尔菲恩叫道。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听她发言。 “事情很严重,我说过,比任何时候都严重!而你们根本不在意。”她顿了顿。“狼人袭击了我,最次也是我的手下。当然,出现这种胆大妄为的狂徒不是新鲜事,法官只需要绞索和断头刀就能解决问题……可我找不到他们!袭击者,失踪者,还有粮食和木柴,甚至连储备盔甲的仓库都在失窃!”
“侦测站正常工作,巡逻队搜遍全城,却招来报复。老实说,我连周围人的敌友都分不清。”
“没人知道狼人要找什么。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的家臣整日催促,我的亲戚趁乱生事,一大堆陌生人轮流劝我挑他们做丈夫,而进言上谏的人能每天排队到城门口!”
一阵沉默。约克没想到当领主这么麻烦。先前见到丹尔菲恩时,这位伯爵大人还是一副悠闲做派呢。仔细想想,那已经是雪花庆典的时候了。 “奈登爵士会帮我的忙,但最终还是要我来签字。雾精灵使团离开后,他提醒我,我的每个举动、每句闲谈都能影响下等人的命运,因此非得仔细斟酌不可。我以为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然而他说法夫坦纳的异族不满意我的招待,否则不会走得这么快……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你们明白吗?”
伯爵的声音在颤抖。约克惊讶地发现。尤利尔静静望着她,目光变得柔和,但他始终没松口。 她端起酒杯,在唇边停下,没有碰触。“我需要你,尤利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我,安莎,还有那牙医霍普……威尼华兹正处于威胁之中。我们,我们是旧识了,是不是?你会帮我,尤利尔。我知道你会的。”
“丹尔菲恩……”信使说。 他只叫出名字,我们的伯爵大人却浑身一颤。酒洒在裙子上。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请,尤利尔。这话我说在前头,不会再对任何人……我知道我有责任在身,若没有这座该死的冰冻的城市,你以为我会向你开口?你以为我还是任人唯亲的傻瓜?”
“你当然不是。”
“都过去了。我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这是我的家,我的领地,我的城市,我必须保卫她。你能理解吗?尤利尔,你守卫过对女神盖亚的誓言,你认为责任会是一种信仰吗?若它们其实是一回事,那你就该理解我。”
她吸了吸鼻子。“所以,尤利尔,别让我求你。我是伯爵。这样不对。”
高塔信使保持沉默,直到她不再颤抖。期间,西塔将杯子重新倒满。伯爵深吸气,竭力平静,并对他低声表达感谢。 “伯爵大人。”
尤利尔开口,“我不是想拒绝你。我非常愿意提供帮助,然而这里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听着,你不了解我,你之所以觉得我能为你带来帮助,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一部分,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在某些……更遥远的领域,留我下来是弊大于利。我会带来的威胁,而且远不止是狼人袭击。”
“你是说寂静学派?”
她哽了一下,勉强保持了仪态。
“比巫师更糟。眼下诺克斯战争纷起,威尼华兹更是风口浪尖。她曾是猎魔运动的受害者,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剧……你的诞生拯救了她,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带领她获得新生。人们需要你,而不是我。”约克不安地听着他们交流。丹尔菲恩逐渐冷静了下来,也许很快会被尤利尔说服。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谁说得准?人们说我是贝尔蒂的诺恩。”
伯爵轻声道,“可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我的这帮永远无法满足的子民们会怎么看待我。”
“总有人看不惯你嘛。”
“哼,我已经知道兰科斯特家的态度了。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想要的是我哥哥加文。表面上,我的封臣们献上欢迎和祝福,背地里,他们却散播流言,伪造我用巫术谋害真正的领主的证据。”
“这是兰科斯特家族的看法,还是冰地领大多数人的看法?”
丹尔菲恩别过头。 “依我看,冰地领要的就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人们视你为幸运星,把你作为美好愿望到来的征兆,这与你不是枷锁,而是命中注定。别忘了,获得这称号的时候,你可是什么也没干。”
“只是出生而已。”
约克补充。
伯爵哼了一声。“花言巧语。”“若你实在受不了,去问特蕾西公爵吧,丹尔菲恩。这不丢人。她是你妈妈,赋予你生命……和这头衔的人。”
尤利尔告诫,“你永远不可能摆脱她施加给你的色彩。更何况,特蕾西是位值得尊敬的领主。不论你们有何矛盾,放弃从她身上学习的机会都不明智。”
“可不是嘛,有些人想要父母还没有咧。”
约克做个鬼脸。
没人发笑,但当伯爵拂去裙子上的酒水,作势起身时,西塔意识到这姑娘已经重拾了信心。“你什么也不懂,尤利尔,我听够你的建议了。”她不去瞧他们,“权当你是提供帮助了。再见,信使大人,我用不上你了。”
尤利尔一耸肩。“感谢您的仁慈,大人。”
“还有一件事。”
“啊?还有什么?”
“你会掰手腕吗?”
丹尔菲恩转过身。两个神秘生物都对这话全无准备,然而她似乎很认真。金发辫和王冠闪闪发光,但这些饰物都不及她碧蓝的双眼明亮。
咚。咚。咚。西塔没有心跳可言,约克想,我听见的是某人的心声吗?他差点扭头去看这位朋友。 “和你?”尤利尔的声音有点异样,“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大人。”
“最好不会。”
她推开门,回到兰科斯特家的卫兵中去。
高塔信使直勾勾地盯着合拢的门。 约克笑了。“她走了。”“大概是罢。”
“那你呢?你还准备走么?”
“当然。”
尤利尔收回目光。与约克想象中不同,他的神情并无迷恋,甚至连恍惚都没有。事实上,他看起来很平静。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对了,尤利尔,你忽然来找我,是为了喝一次道别的酒?”“如果有可能,约克,我真希望能回到过去,阻止邀你同行的那个我。”
信使说,“但事已至此……不论你怎么想,大家会以为我们是同党。我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然而正确也意味着危险,无与伦比的危险。”
什么意思?“你又要干什么?”
“我有件东西给你。倘若联军……或你的同族找来,它会告诉你怎么做。多和他聊聊罢,约克。”
西塔意识到了不对。“不行,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你休想离开。”
他伸手过去,结果抓了个空。橙光穿透尤利尔的手臂。见鬼,他什么时候走的?
“导师教给我一些小把戏。”尤利尔指指地面,约克才发觉他脚下没有影子。原来这是个魔法幻影。“破绽在这儿,我使起来还不熟练。据说精于此道的夜莺连影子都能模仿出来,只有相关职业的神秘生物能看穿真伪。不过嘛,正好多尔顿不在。”
这就是你不和他道别的原因?约克非常恼火,既为自己的上当,也为心里预感的不安。他忽然发觉自己与这位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间仍存在着秘密,且事关重大,非知晓不可,否则……“喂!”
太晚了。话音未落,尤利尔的幻影消失不见,只有一支透明的药瓶留在桌子中央,内里跳跃着点点光亮。 约克不得不收下,郑重其事地将它与多尔顿的礼物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