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甲是乔伊留在索伦身上的魔法,而指环与其主人的联系可以跨越距离——乔伊曾在高塔中隔着楼层通过索伦与他交流。而当时在四叶城的酒吧里,是指环释放的冰甲保护了他,否则比起成为神秘,尤利尔更可能直接变成食尸者。
结果现在——索伦一直没怀疑过他的身份,虽然没有直接表明但显然认为他是索维罗的幸存者。而作为另一个目击者的乔伊,他甚至特意提醒我要为事务司的面试准备一套说辞。尤利尔不得不怀疑使者其实早就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了。 对他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你怎么能这么信任我?”尤利尔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在遇到威特克·夏佐的那天晚上就开始纠缠他,如阴影般萦绕梦境。“你是恶魔猎手。”
他不是很肯定地指出。
乔伊偏了一下头,目光从肩铠的标记上一掠而过。他抬起手扯了一下带铁刺的边缘,尤利尔以为他要把它摘下来,但使者没这么做。 “这是地狱的星星。”他吐出简短有力的一句话。
对于恶魔猎手的徽记,尤利尔所知不多。里世界不存在恶魔,当然也就不会有猎手。他首次见到徽记还是在威尼华兹的街道上,那时戴上袖标的正是盖亚教会的武装十字军。冰地领的领主大人屈尊为他解释,倘若忽略那一连串糟糕的形容词,她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七芒星意味着七个可怕的恶魔。而到了高塔之后,威特克又让他了解到恶魔的秘密结社——无星之夜与他们的高层,妄图颠覆神秘领域的七位恶魔领主。现在看来,七芒星与他们之间的关联自然不必多说。他忽然发现七芒星代表的其实就是恶魔本身。 盖亚在上。尤利尔屏住呼吸。女神在上。他下意识往后躲,使者扭过头,注视着他的动作。学徒感到自己的血液似乎正在凝结。那双幽暗的蓝眼睛里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光。我疯了。尤利尔心想。他的心跳快得没有间歇,肺里好像灌满胶体。“我……我明白了。”白之使移开视线。“你不明白。”
他毫不客气地说。“你又不是无星之夜的无名者,所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你变成恶魔之前,我保证可以送你去见女神。”
尤利尔感到自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谢谢。”
他当然不愿意死,但比起纽厄尔跟尼克勒斯的丧心病狂,还有黑骑士掀起亡灵灾难的行为,他宁可一死了之。
“只要我说你的火种源于魔药,没有人会觉得它是自燃的。”使者嘱咐。
“那试炼?”“火种试炼不用你担心。狄恩·鲁宾不会允许你代替他的位置。他想尽办法找事,目的不是要跟我作对,而是想得到外交部的权力。有了这样的力量,他才不至于在与艾罗尼·赛恩斯伯里的针对中落入下风。”
尤利尔知道艾罗尼是谁。“事务司与外交部的关系不好?”
“听名字你就知道它们不会有交情。”
这还真没错……看来“黑夜启明”阁下对待高塔和浮云之城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至关重要的核心,而后者只是安置核心的总部。事务司能调遣后勤部和教育部,但它插手不了天文室跟外交部。尤其是外交部,空境统领不管内部的事务,恐怕这位“风暴颂者”是最满意的。难怪他会给我行方便……尤利尔忽然意识到,白之使学徒的身份本来就能享有这种待遇。 “好吧。”
他妥协了,“在我离开世界之前,我会计算一下我攒下来多少感谢的。”
“那就走吧,离开布鲁姆诺特是命运集会的决定。”
使者说,“等回去带上补给,我们最好马上就走。”
但这回他没说好。“我有事要找阿加莎·波洛小姐商量。”
尤利尔希望使者不要在意他的不识好歹。“教会的案件牵扯到魔药。”
使者眯起眼:“你想帮治安局解决案子?”
“四叶城……” “……与布鲁姆诺特不同。”
乔伊告诉他,“治安局和事务司能处理好一切。最差的情况,也就是我们的总长大人亲自来处理。当然,到时候他会成为命运集会的笑料。”
这里是占星师的总部,无星之夜的领主都不敢光明正大的现身。要是有哪个疯子敢效仿纽厄尔,多半在他还没诞生这个念头之前就会被解读出星象的占星师们抓获。教会的监视和调查结果对真正的高塔成员而言其实并无大用。 “照我看来,你想要的是这些罪人孩子的下落。”
不止是下落。尤利尔心想。我要找到这些无字碑主人的名字,我要那些拆散母亲和孩子的罪魁祸首,我要肃清女神的队伍。我要让真正的罪人在女神脚下忏悔,用余生弥补自己的过错。“我知道在颗粒无收的月份里会有人卖出自己的儿女,但只要这些母亲不同意,就没人可以斩断母子的血脉联系。”
他轻声说。
“你未必是在帮她们。”使者没有用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没有教会,这些女人就没去处。”
“教会对此未必知情。”
“别犯蠢了,里表世界都有这样的事情,你还觉得这是个人行为?”
“每处教堂的环境都不相同……” 乔伊摇摇头。“如果教会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这么多小孩子,那对他们的生母而言没准是好事——起码带走孩子的条件会放宽。但现在是教会有权力处置这些婴儿的去处,而完全不用跟他们的母亲商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愿意收养这些孩子。”
“意味着供不应求。”
使者冷冷地回答,“以往的慈善所可以让‘买家’挑选好的婴儿,现在可不成了。教会找到了大买家,因此用不着低声下气。”
这样将新生儿当成货物的说法令学徒不太舒服,但他清楚乔伊说得没错,那些神职人员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有钱有势的人将修道院当成扫货天堂,而服务的神职者们则热情接待。这群人比当初的纽厄尔都更该下地狱。 “所以我更不能离开。我要把那个混球挂在十字架上公开他的罪行,然后砍下他满是恶毒主意的脑袋。如果人们要求,我会给他立一块墓碑,但无字碑还是太便宜他了,我会亲自将他的恶行刻在碑上,好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罪孽、唾弃他的人格,但愿这样能教他的灵魂在地狱里腐烂。”
这是尤利尔想到的最残忍的处刑,即便如此,他仍觉得不够。 “这里没有小孩子。”
使者说。
尤利尔没明白:“他们当然不在。婴儿需要母亲看护。”“这里也没有母亲。”
与使者交谈又成了煎熬。“布鲁姆诺特并不只有这一间教堂,更何况这里是分教会的总部……” 忽然间,在木屋里见到的那份文件出现在他眼前:主教正在向正教会总部进行物资申请,原因是本周安息生怀的人数增多了。他隐约意识到某种关联,但依然不明就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使者并非故意绕弯子,“你得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留在这里不会对解决问题有帮助。”
他皱着眉,总算说到了关键。“这里没有你要拯救的女孩跟母亲,但却有修建给意外身亡者的墓地跟特别申请给她们的物资。”
这话仿若一道闪光。“她们被转移走了。这里只是一处中转站,不是她们要去的终点。”
尤利尔变了脸色。要真是这样……
“要真是这样,意味着修道院转让和收养这些孩子背后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乔伊给了他残酷的回答。
尤利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愈发觉得这里寒冷了。小波德的母亲般幻影在石碑前闪现,她背对他们,用布满疮痂的手指撕扯着银百合的花瓣。一时间学徒心里升起强烈的伤感,他真怕她会忽然转过身来。 “玛丽修女很照顾我。”他轻声说道,但不是为任何人解释。“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她眼里,莫非我只是框子里被人挑拣剩下的烂苹果?“是她教我教典和女神赐予的守则,她给我讲过许多睡前故事。她引我走上人生的道路。”
他觉得情绪在胃里翻滚。
“寂静学派提倡苦修。”乔伊说,你很难想象他竟然会用柔和的安慰语气说话。“他们崇尚真理的同时也信奉盖亚女神,显然这种事不过是偏远区域内的个例。”
“但愿女神如此慈悲。”
尤利尔强行打起精神。“你说得对,我不能留在这里。里世界有相同交易的地方是在伊士曼的四叶城,我们可以找到那些女孩的踪迹。”
他忽然想起黑骑士的话。“寂静学派是盖亚教会的主体,我们得事先沟通好才行。”
使者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深思。学徒诧异地瞧他一眼,倘若他参加了命运集会,就会明白导师的顾虑。“红之预言。伊士曼。”
年轻人低语。
“什么?”“索维罗也出现了。”
学徒注意到他的眉头渐渐锁紧。“来自伊士曼的奇迹魔药……伊士曼……”
“怎么了,乔伊?”尤利尔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在高塔里停留太久,你会不自觉地相信命运。”使者告诉他,“去找阿加莎·波洛,我们最好在离开之前解决索维罗的问题。”
“你怎么改主意了?因为命运?”
“因为我不希望高塔的历史上多出一个红之使的称号。”
乔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