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顿推门而入时,海湾的伯爵正忙着写一封纸信。他要侍卫队长在一边等着,自己皱着眉头思量词句。书房里只有两张供客人休息的沙发,多尔顿挑选离们最近的那张坐下来,它的扶手由金属打造,没有一丝温度。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但潮湿的冷气仍无孔不入。这里的气候让他很不习惯,就像德威特受不了铁爪城的炎之月一样。
正午后风停雨歇,港口再次焕发生机,歌咏之海碧波荡漾。由于灯塔镇的议事塔距离铁龙港只有三条街区,此时远远传来的哨声仿佛在耳边一样尖锐刺人。德威特蘸墨时碰掉了瓶盖,他干脆将它一脚踢飞。窗外的嘈杂显然干扰到了伯爵的思考,于是多尔顿轻轻拔出咒剑,用魔法隔绝了声响。 顿时,静谧的书房只剩笔尖挪动的沙沙细音。 座钟的指针转了三圈,他才停下来吹干笔迹。“是什么要紧事让你抛下你的小精灵来我这儿?”这不是责备。多尔顿装作没听见领主调侃的口吻:“我没去见英格丽,大人,我的工作是护卫你的安全。”
伯爵摇摇头,“你还真是一点空子都不会钻,没意思。”
侍卫队长将雄狮罗奈德即将抵达骑士海湾的消息报告给领主后,德威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怎么也比收到了特蕾西公爵的信件要强得多。 “可能这帮占星师没见过海吧。”
德威特抱怨,“干什么一个两个都往我的领地凑?”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大人。”
雄狮阁下没有掩饰行踪,王都和流水之庭也分别传来了消息。苍穹之塔克洛伊的空境使者,”雄狮”罗奈德·扎克利原本预计在前天抵达海湾,现在还迟了呢。多尔顿当然不会拿这些话刺激他。
“不是说他们是来找人的么?雄狮来得这么准时,难道他找到了?”“大人,我得到的消息里他是一个人来的。”
多尔顿将传来的情报一字不漏地复述,“原本按计划由吉尔斯总管在潮声堡接待他,但‘雄狮’在宴会途中离席,目前他正与‘命运女巫’海伦阁下在一起。”
“多半是一身鱼腥味的女人不合他口味的缘故。我倒宁愿他与吉尔斯多交流一会儿,好给我们分享一下与他的同伴相处的经验。”
多尔顿没见过雄狮,但他对“命运女巫”印象深刻。她给我提示,要我小心血中的毒素。吉尔斯作为他们立足骑士海湾的两块绊脚石之一,他一贯小心谨慎得对待他。虽然这个预言完全没用,但侍卫队长认为她起码不是敌人,这意味着她或许可以对德威特和他的事业有所帮助。 然而伯爵看待女巫的态度却与他不大相同,多尔顿觉得他似乎有点怕她。空境的确值得敬畏,伊士曼甚至没有这样跨越过亡续之径的神秘生物,连特蕾西也时常叮嘱……即便如此,多尔顿也觉得自家领主有些丢人。这是我的错,领会到高神秘度带来的好处后他忍不住会想,如果现在他是空境,德威特会说些什么。反正他们不可能再畏惧伊士曼的任何人了。 也许等他习惯了就会放松下来。多尔顿用铁钎拨了拨火堆,炉子里的火苗殷红似血。但他凝神观察,血焰便又归于明亮的橘色。 墨迹完全干涸,领主将羊皮纸仔细地卷好,封以白蜡火漆。他将蜡烛插回银制架台,在融蜡上留下骑士海湾的鱼鳞纹章。前些天某位船长劝说他使用蓝色封蜡,因为信仰晨曦之神埃尔文斯的海族将白蜡烛奉为神物——多尔顿当时只希望德威特不要大发雷霆,回头由他去向船长说明领主大人对鱼人没有好感的事实——好在德威特只是瞪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替我找只信鸦来。”
领主吩咐,“教会的鸽子也行。我实在恨透了那些一碰就碎的粉红花瓣。”
“您要送信给谁?”
莫托格王都因一只渡鸦陷落于伊士曼之手,历史学者便称其为“渡鸦战争”。打那以后,很少再有贵族借助鸟儿传递信息了。“若是给特蕾西公爵的话,南国遥远……”
“……魔法更牢靠。这些不用你提醒我。”伯爵将信纸丢给他,“既然你啰嗦,那就由你来送。这是给总主教的回信。”
“总主教?”
多尔顿糊涂了。什么时候王国总主教佩顿·福里斯特与德威特有联系了?在铁爪城时,对方从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伊斯特尔曾告诉德威特,佩顿大人最厌恶的就是异族和私生子。不过没关系,德威特也同样不耐烦他的磨磨唧唧。
“昨天晚上他突然送来一封信,询问我海湾的盖亚教堂现况。简直是莫名其妙对不对?可我还不能不回信。那些船长每天嘀嘀咕咕就够我受的了,再加上盖亚的牧师我肯定会疯掉。”“总主教不会主动来信。是海湾的教会出事了吗?”
多尔顿提醒。
“我看他也是受不了了。寂静学派派遣巫师出使王国,现在掌控教会的是位空境巫师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佩顿变成了她身边无所事事的小侍从。这可真是有趣。”领主讥笑,“不过我们的总主教恐怕不愿享受他短暂的假期。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给他找些事做。反正他也管不到我这里。”
骑士海湾与铁爪城的又一区别在于信仰。受海洋种族陶染,当地人比起盖亚和露西亚更笃信晨曦之神埃尔文斯,水手也愿意向祂的女儿埃瑟特尔祈求航路顺遂,风平浪静。盖亚在这里的影响极为浅薄,也难怪寂静学派的苦修士会与当地人起冲突。 多尔顿不喜欢佩顿·福里斯特。能与特蕾西和诺曼平起平坐,这种人他可不擅长对付。况且总主教本身也是高环的神秘生物,他们已经树敌够多了。“您要回复他苦修士的情况吗?”
“算了吧,你根本不懂这些。消息早就传回王都去,他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德威特要他拾起墨水瓶盖,“倒是我们,对王都的情况一无所知,更别提那些古怪的巫师和修士了。这时候与佩顿主教搭上线是我们的运气。”
“总主教会告诉我们实情?”
“没人能告诉我真相,眼下我们只能根据线索自己去找。本地的夜莺太愚笨,没准佩顿大人会透露出点消息。说起这个,我们的舰队司令带来的答案现在该有那么一点可信度了。”
几小时前德威特来到灯塔镇,正式接受了海湾舰队的投效。听闻此事,铁龙港的小贵族们有一半表示对新任伯爵忠心不二,还有一半选择观望,但也悄悄地转托来礼物。德威特随即派遣洛朗爵士带领一队舰船清剿潮声堡附近的海盗,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侍卫队长站起身,“我去通知他。”
“你可别一去不回,多尔顿。等你长出翅膀了,才能替代信鸟。”
伯爵揶揄。
“报社有训练过的海鸥。”多尔顿装作没听见,“今天明天晚上就能飞到铁爪城。”
他拉开门时冷风灌进来,心下提醒自己记得吩咐仆人带些木炭。
多尔顿没让任何人经手伯爵的信,他亲自将信筒扎牢,放飞海鸥。雪白的羽翼消失在瓦制屋顶和木石楼阁间,但愿今天晚上没有上午的可怕风雨。 洛朗·维格爵士早已在正厅等候。他大概以为德威特会在这里等他清剿海盗归来的消息,但伯爵一直待在书房里给总主教写信。那里的地板没这么潮湿。见到多尔顿时,这位爵士的脸色似乎经过了竭力调整。 “伯爵大人在书房等你,爵士。”洛朗的目光在他肩膀上一瞥,点点头站起身。“我的时间很充裕,如果伯爵大人忙于事务,我可以再等等。”
他的言不由衷表现在脸上。
“不用,这是专门给你的时间。”侍卫队长回答。他带着海湾司令穿过放飞信鸥的外侧栈道,一只猫蹿上扶手,接着消失在房梁上。
暴雨的痕迹还留在地面上,阳光的色彩在水洼里流动。在这里能望见铁龙港,还有洛朗爵士停泊港口的战船“尖石号”灰仆仆的桅杆。多尔顿借助水面扫掉肩膀上的一根白羽,忽然听见他说:“我们遇到了将船只装扮成货船的海盗,一靠近就划得飞快。”“他们逃掉了?”
“不,我的舵手追上了他们。潮声堡附近的海岸礁石遍布,海盗船撞上了一块暗礁,很快沉没了。”
“而我们不费一兵一卒。”
多尔顿客套地回应,“您的智慧和经验真是值得信赖,爵士。”
但洛朗爵士严峻的面容上,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现在的我值得信赖。影牙大人,我看到了它的旗帜。”
海盗的旗帜,再也不会在潮声堡出现了。多尔顿不明白他的意思。“它的旗帜怎么了?”
“那是阿纳尔德家的旗帜。”
他生气地说,“而你们说那是海盗。现在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看在诸神的份上,我本就对那些巫师一无所知。你们还要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