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极其困倦,但他还是醒了。艾科尼和罗玛都沉入梦乡,唯有索伦为他们守夜。月光比前些天更明亮,尤利尔轻轻翻过身,试图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忽然他听见风声。 灰白色的门扉替代房门,静悄悄地开启。漆黑的铁靴踏于阶梯之上,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好像野狼咀嚼骨头。黑骑士从阴影跨入月光中,银色斗篷拖曳在身后。一时之间,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 索伦一点动静也没有。 “黑骑士。”他一下跳下床,冰之剑也同时出鞘。“罗玛,艾科尼!”
但他们都没有回应。我在梦里?学徒不禁想。
“这里是‘倒影’。”黑骑士开口,他只一迈步,尤利尔忽然发现自己也在同时向前。“只允许高环以上神秘度的火种感知。”
见他没第一时间动手,尤利尔乐于跟他对话。有誓约之卷在,我得到的东西比他想得更多。“我可不是高环。”
“无名者的低环就是转职,转职就是高环。”
那高环的无名者呢?空境?“我不这么觉得。”
他谨慎地说。“你来教堂做什么?”
“也许是继续上次未竟的事宜。”
“我还活着,你很失望?”
这是什么古怪的用词?
“不。我是指我已经死了。”他是亡灵。尤利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么说还真没错。“我不会加入任何无名者结社,大人。『忏悔录』也不在我这里。”
“你有的不是忏悔录。”
作出抉择并不困难。尤利尔将羊皮卷放在地上。“那你可以走了。有件不必要的事我得告诉你,它可能不大听别人的话,而且上面写的都是盖亚女神的神文。”
在离开微光森林前他就考虑过眼下的情况。梅布尔女士也承认自己没把握对付黑骑士,说明抵抗根本不现实。他只希望对方能向冈瑟说的那样,对无名者比较有耐心。一路上尤利尔不停地借助誓约之卷恢复魔力,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挖掘它的价值。现在黑骑士要拿走它,尤利尔可惜之余也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了。 黑骑士的目光直透人心。“你不要它?”
“这跟我要不要没有关系。”
“明智之举。”
亡灵骑士评论,忽然话锋一转:“你曾为了一个凡人挑战神圣光辉议会的圣骑士长,是不是?”
干嘛要说这些?“我那时别无选择,大人。”
“投降也是选择,就像现在。誓约之卷与『忏悔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忏悔录』又是盖亚教会的圣典。为了他们该死的荣誉,将有成千上万的人丧命于争夺之中。”
“是你夺走了圣典。”
尤利尔指出。
“我不否认。”黑骑士坦承。“但我现在问的是你。少废话,否则我就宰了一旁那个碍眼的十字骑士。”
他不得不从命。“月之都对我的诱惑不足以让我抛弃底线,光辉议会的威胁也不至于吓得我拿不动剑。况且我的导师吩咐在先,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他。至于眼下嘛,就我看来,我的责任和诺言远比一张纸重要。”
死寂与寒冷仿佛是杀意的载体,在皮肤上激起颤栗的起伏。尤利尔感到肩膀曾被锁链洞穿的位置隐隐作痛,他逼迫自己说下去。“论对手,圣骑士长也无法与您相比。希望我的回答能让您满意。”
黑骑士的神情隐藏在钢盔下,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满意。但羊皮卷飞到他手中,夹在铁手套的缝隙里。“你并不承认我是你的领主。”
他说。
尤利尔一言不发。我是克洛伊的骑士,盖亚的骑士。虽然他对无名者并非真的抱有偏见,但他决不会出卖苍穹之塔和乔伊。太晚了,如果我先遇到的是冈瑟那样受到迫害的无名者……这个念头令他不敢细想。根本没用。除非有一天我能改变诺克斯对无名者的看法,否则我只能尽力遵从自己的意志。 但羊皮卷砸在他额头上,尤利尔下意识抓住它。“我不是来逼迫你加入结社的。”亡灵骑士表明。
那你就把誓约之卷还我了?“请原谅我,大人,但我想不到我们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您来一趟的东西了。”尤利尔小心翼翼地说。他忽然不安起来。
“你说得对。不过梅布尔·玛格德琳留下了『忏悔录』,你的誓约之卷对我来说也是废纸一张。”这位不死者领主转过身,“倘若让你成为无星之夜的一员,我也不算一无所获。可你拒绝了,那今晚便到此为止。”
他侧过头,苍白的披风在月光下浮动。“拿着你的小玩具,它会证明我所言非虚:我无法代表整个无星之夜,如果你的‘忏悔录’被其他人夺走,事情就没这么好商量了。”
其他人莫非是指另外的恶魔领主?黑骑士要我保管好誓约之卷,他到底想干嘛?尤利尔一时想不开,居然将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拉梅塔是无星之夜的领主吗?”
黑骑士迈步踏入白骨之门,闻言微微一顿。“看来你并不是对我们一无所知。她的陷阱没捕到猎物,是不会罢休的。”
尤利尔咬紧牙关:“她一直在六指堡?”
在他初次进入六指堡时,就感受到了无名者的火种。现在回想起穿梭站里的遭遇,他还是不禁一阵后知后觉的恐慌。盖亚保佑,他们竟然活着逃出来了。“她……她知道我是恶魔吗?”
“除非你告诉她。”
黑骑士说,“但最好别让我听见你向她屈膝的消息。无论你承不承认,尤利尔,你和高塔的无名者都是我的臣民。”
他发出这样傲慢的声明,而后扭头离去。门扉缓缓闭合,接着凭空消失无踪。
异样感也随之离开,空气开始解冻。 尤利尔摆脱窒息,如同从海底上浮出水面。他感到血液在回暖,并带来更深刻的疼痛。在他的掌心,冰雪的斩剑悄悄融化成黎明前的露水。“看来我得找把新剑了。”他喃喃自语。先前进入黑骑士的“倒影”的神秘度由乔伊的魔法提供,而非他自己的火种。见识过无名者冈瑟的“入伙仪式”,这点谨慎无疑是必要的,眼下他正在教堂里呢!
回到床上后,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进入梦乡,黑骑士的夜访祛除了所有的睡意。他想争取我,而不是要我的命,学徒心想,他明知道这样做能打击乔伊。尤利尔清楚使者从来都对恶魔没有好感,还在恶魔猎手中享有盛誉。黑骑士是无星之夜的不死者领主,他只会盼望恶魔猎手死得干净。然而作为恶魔猎手的学徒,不算梅布尔帮助,我已在黑骑士手下逃得两次性命……莫非他真的将所有的无名者都看做手足? 答案显而易见。尤利尔不知道黑骑士怎么看他,但对方一定没将拉梅塔当成同伴。他不仅透露出她的地位,还对她的陷阱和谋算全无遮掩。甚至他还放弃了誓约之卷,一念及此,尤利尔不禁伸手触摸怀中的羊皮卷。他做梦时没想过的可能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这不对劲,然而他无从了解对方的目的。乔伊会知道吗?索伦呢? 指环先生恐怕也很难给他帮助。尤利尔查看它的侧壁,发现符文均黯淡熄灭,就像在微光森林时一样,黑骑士的出现似乎干扰了法则。现在他觉得那扇门后就是沉沦位面加瓦什了。 这样也好,尤利尔不是很愿意与索伦说起恶魔。到时候指环索伦就会变成罗玛,有一箩筐的问题需要他解答。我用谎言隐瞒了自己的恶魔本质,现下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解释黑骑士为什么对我手下留情。这件事上,唯有乔伊能够充当听众……可他现在不知道导师在哪里。圣卡洛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他真希望乔伊能够像黑骑士一样突然在眼前打开星之隙的门扉,告诉他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尤利尔闭上眼睛,黑骑士的白披风于黑暗中浮现。他生前是盖亚的信徒,难道他曾是十字骑士? …… 今晚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不眠之夜,潮声堡外的波涛拍击礁石,城堡内的床铺也随海浪摇动。当罗奈德把头枕在侍女的胸口时,一切似乎重归静谧。他听见女人的心脏在肋骨下激烈跳动,血肉与思维还在享受欢愉的余韵,这些足以让他忽略她那张俗气的脸。对凡人床侍罗奈德向来要求不高。 “我来给壁炉添柴,大人。”忽然有人叩门,嗓音细柔。
伊士曼位于宾尼亚艾欧南部雪境,与莫里斯山脉后的雪人苔原接壤。在这里哪怕是北方都气候严寒。而骑士海湾又在寒冷的基础之上多了潮湿,夜晚海风吹拂,送来鱼腥和海藻的臭味,什么样的熏香也抵不过狮人的好鼻子。这地方简直没救了。 “好姑娘。”雄狮叹息,“进来吧,帮帮这可怜的老头子,还有你柔弱的小姐妹。瞧她的模样,这孩子快呼吸不上来了。”
侍女推门而入,裙摆款款。她一弯腰,木柴伴随曲线的弧度掉落。腰带下特意准备的百褶中,一缕黑烟飘荡,她似乎伸手要掸去灰尘…… ……却拔出一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