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认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忘了时间。欢乐悲哀在心底起起浮浮,几经辗转,憔悴了心神。满腔悲愤跑出来的井紫妙在意识到母亲没有追上来以后,发了狂。不,不,不,妈咪是她一个人的,她一个人的。人人只看到她头顶的光环,羡慕她的尊贵,可谁又知道堂堂的长公主在井家过着怎样的日子?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心疼着妈咪的遭遇。认定一切全是爹地的错,爹地不该小心眼儿。谁没有过去?在没有嫁人之前,谈几段感情很正常。哪怕她是公主,也应该享有普通人最基本的权利。她曾经恨了爹地,他不该如此折磨妈咪,不该这么对待她。此时此刻她才总算体贴到了爹地的感受,他的屈辱,他的悲愤,他的委曲和不甘。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妈咪真的完美无缺,他也找不出借口。因为爱,所以恨。不可否认爹地深爱着妈咪,而妈咪嫁给他时就是不情不愿,心里还住着一个旧情人。最最重要的是,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他。现在她都有点佩服爹地了,一个普通的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而他为了爱,做到了。弯下他尊贵的脊背。他也想用爱融化妈咪的吧?可是,妈咪一而再,再而三刺伤他,辜负他。将他的真心踩在脚底狠狠践踏。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简若羽的错!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妈咪不会对旧情人念念不忘。爹地也不会为了刺激妈咪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难怪,妈咪总喜欢发呆,盯着天空看半天都不眨眼。她一定是在想简若羽。每当她发呆时,就像进入了一个人的空冥时光。不管她怎么叫,她都充耳不闻,仿佛灵魂都飞走了。人人羡慕她是井家千金,仅次于公主的名门贵女。到现在她才知道,她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妈咪恨着爹地,她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的。她是出生只是爹地同妈咪做的一个交易,用她来换取简若羽的平安。这样的事实如钝刀一下又一下割着她的心,痛不能抑。不,她不要这么卑微的出生。既然不爱她,何必生她出来,让她白白受罪?老天爷,你对我实在是太残忍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让我活得如此卑微,贱如草芥。连最唯一对我还有点感情的爹地都夺走了,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一了百了,省得如此痛苦。井紫妙跑到王宫后山的一处瀑布大声吼叫出心中的不甘,不甘痛苦的泪和着瀑布的水在她姣美的脸庞上流淌。借着瀑布的流水声,她才敢嘶吼出内心的压抑和忿恨不甘。“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你妈咪看到了也不会心疼。还有,她正和简若羽相认,互诉衷肠呢。”
讽刺的女声,让井紫妙快速竖起全身的利刺。“谁?是谁?给我滚出来。”
此时此刻双目赤红,脸部表情扭曲变形的她,看上去就像只狰狞的孤魂野鬼,哪还有一点点名门千金的样子?“马上给我滚出来。”
恼羞成怒。现在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看她的笑话了吗?她井紫妙再怎么说,也还是井氏集团的千金,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慕容王室外甥女,地位一点都不输公主。身着黑白相间条纹长裙的慕容仪从树后面能缓步而出,姿态从容。相较于她的干净清爽,井紫妙一身湿答答,头发零乱,妆容尽花,狼狈极了。一丝难堪的气闷自心底蹿起,摆出一副刻薄的样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Q国未来的王子妃啊。”
不被伤害的捷径,就是先把刀插入对方的心口。慕容仪仍是静静站立着,不卑不亢,没有恼羞成怒的反击,亦没有丝毫的难堪和痛苦。从她的表情上,井紫妙猜不出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越是如此,她越不安。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唇畔弯出讥讽的笑:“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寝宫里准备嫁妆吗?”
“紫妙,你又何必这么挖苦我呢?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刚刚看到你哭着跑过,担心才跟上来看看的。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慕容仪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让井紫妙更加难堪。“别装得这么可怜兮兮,我又不是男人,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恶毒的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其实,井紫妙也自己的歹毒语言惊到了。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说出。她可是接受过最佳礼仪教养的真正的贵族,怎么能说出这种没有水准,泼妇骂街的话呢?看出了井紫妙对自己有一丝丝愧疚,慕容仪唇角上扬,月光沐浴下几分凄然,有种豁出去了的魄力:“是,我的确是设计是慕容馨,就是现在的简若羽。我做的,我承认。都知道指责我,谁又曾问过,我受过怎样的委曲和羞辱?”
“呵呵……我空有一个公主的头衔,却比一般的平民之女还不如。处处受制于人不说,王爷爷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父亲更是视我为商品,只要能帮他换取更多的利益,他不在乎我是卖是富商老头,还是心术不正的王子。唯一真正疼我的母妃早早过世,连一个低贱的舞女都敢爬到我的头上撒野。”
自嘲的话字字血泪。这样自暴其短的慕容仪是井紫妙所陌生的,以前她们在一起玩时,她是怯懦的,是卑微的,处处小心谨慎,想要讨得每个人的欢心。她对她这样个性称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她们都是有着光鲜身份的名门贵女,含着金汤匙出生,看似一生享受,贵不可言。然,谁又能真正看懂她们背后的辛酸了?被捧得高高在上,宛如神之女的她们,常常是父兄的牺牲品。交易的筹码。没错,她们拥有最好的物质享受,接受高等教育,养出一身贵气。可在那一层光鲜的表面后,她们是惊恐的,是不安。父兄们常常用以家庭利益,安危关系,强迫她们嫁给他们安排好的对象。不管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不管一开始怎样的抗争,甚至死以相逼,最后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从本质上来看,她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有些话,说出来就有共鸣。“你们都认为是我贱,我卑鄙无耻,我出卖了自己最好的姐妹,我设计了她,拿她当跳板,去攀高枝。事实上呢?我是父亲当成礼物送上安少倾的床,王爷爷不仅不为我主持公道,还允了这门亲事,连大伯妃都来劝我认命。”
说到这里,表情开始激动,不再淡定如昔。“认命?我为什么要认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安少倾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们都知道的,还把我往火坑里推。这就是所谓王室,所谓亲情。哈哈哈哈……”慕容仪仰面狂笑,笑出了泪,笑得井紫妙寒毛竖起。在一个月前慕容仪跟她说这些,她不会懂。可现在她真的深有感触,那种彷徨,惊恐和不安,她正经历着。“我真的太羡慕简若羽的好运了,一次又一次,总有人救她,为她牺牲。明明她已经坠落深渊,下一秒又可以再爬起来站上又一个高处。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幸运?殷炽焰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愿意冒着这么大的罪名娶她。而不管我怎么努力,他的眼里始终没有我的存在。”
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说起简若羽,井紫妙亦是恨得牙痒痒。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她的妈咪或许会埋怨一时,却不会和爹地作对一世。女人是最心软,最敏感的动物。根本就抵抗不住丈夫的温柔,而爹地是真心爱着妈咪的,他愿意对她好。只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横亘着一个简若羽。她的存在对爹地而言是耻辱,是妈咪却是旧情难忘。日日看着她,想着别的男人。就算是圣人都有脾气,更何况是一个深爱着她,为她做尽一切却得不到回应的丈夫。井紫妙恨不能杀了简若羽,原来她才是她不幸的源头。害她的童年充满阴影,就是长大后也一直活在彷徨不安里。“紫妙,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有时我也瞧不起自己。我恨,我恨为什么不生在普通人家,偏偏要生在王室,却又命如草芥。我做过什么,我清楚。哪怕全天下人都认为我有罪,我也问心无愧。因为我的痛苦只有自己懂得,别人凭什么来评判我的对错?说我心机深也好,说我歹毒也罢。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我没有错!”
突然的暴吼吓了井紫妙一跳。“好了,天黑了,夜里凉,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换件衣服吧。记住,就算全天下没人疼你,没人爱你,都不可以轻践自己的身体。”
像是看透尘世的道姑,吐出领悟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