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看似平常的日子其实一点也不平静。上午,细蕊搓着手拎着篮子去买炭,因为银子不够,只能买到一篮子烧起来有黑烟的次炭。她回到家不出意外的被主子谭莹雪骂了一顿,细蕊很委屈,她明明在大理寺卿家过得好好的,这个表姑娘干什么将她要出来?自己没本事寻个好出路,被人撞见奸情丢了当家老爷的脸,被赶出杜府还要拉她垫背,细蕊真是有苦说不出,敢怒不敢言,毕竟谭氏的姨母夏夫人待她还存了几分情分,悄悄置下这小院安置她,不然她去哪里落脚?“你个没用的贱婢,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我要你干什么?”
谭莹雪因为生活与从前的差距变大,情性也变得越来越燥烦,一点点不如意便对细蕊不是打就是骂,可谁让她使唤细蕊使唤惯了,且这院子里又只得细蕊一个下人。想当初自己在孙府是何等的风光,就算被休去了杜府也没过什么苦日子。那姨父也真是不通情理,她已经被孙学武休了,再找男人又不碍他的官声,干嘛将事情做得这样绝?是,她耐不住空闺寂寞与下人私混不对,可她就是解解心里的苦罢了,又不打算真嫁给那下人,用得着六亲不认将她赶出来吗?娘家没脸也不敢回,杜家又回不去,她就这样在这个破院子里委屈的住了好几个月了,嫣母也真是蠢笨得可以,怎么还没说服姨父将她接回去?这种没人侍候,没有上等花香熏衣熏被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如何连个卖炭的都要作贱她,哪里能咽下这口气?“表姑娘,真不是奴婢的错,咱们的银子那老板说只够买这些炭。”
细蕊被煽了一巴掌,她捂着脸流着泪,声音发抖。“蠢货。”
谭莹雪怒气未消,“京城这么大,就他那一家卖炭吗?”
的确不止,但外面这么冷,细蕊又身体单薄穿得也少,走得远了不得冻病?可她不敢顶撞,只能骗她,“奴婢问过了,那老板说全城都这一个价,这点银子就只能买这样的炭。”
谭莹雪一听这话,顿时胸中鬼火乱窜,“说,你在哪家店里买的炭?”
细蕊怯怯言道,“就是东大街靠左的柳枝巷往里。”
好东西都在大街上摆着,哪里用得着柳枝巷还往里,一听没是个没好货的地方。该不会是细蕊这贱婢被人骗了吧。她虽未当过家,也知道十两银子还是能买到好炭的。十两银子啊!那可是她如今半个月的花销!要不是这天越是冷得不像话,她怎会舍得拿出去买炭?买几块好炭也就罢了,居然还被骗!谭莹雪呆不住了,细蕊肯定是遇到了骗子,她得将银子讨回来。“你别死在地上了,赶紧给我起来,带我去你买炭的铺子,想骗老娘的银子,没那么容易。”
细蕊一听,表姑娘这是要找上门去吵架啊!那老板一脸的横肉,她看着就害怕,哪里还敢去第二次?细蕊摇头,“好姑娘,要不就算了吧,那老板慈眉善目,定不会诓我一个小丫环的。”
谭莹雪不理细蕊,取来披衣动作麻利的甩披在肩头,拽起细蕊就往外去,“观音菩萨也慈眉善目呢,上前咱俩去城外的尼奄上香,在观音面前求的可是一支上上签,既然是上上签,怎会让我流落到这种地步?”
细蕊觉得谭莹雪强词夺理,她却无法反驳。街上有银人披着厚厚的氅披,穷人裹着厚厚的袄子,她身上的这件氅披还是三年前置办的,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呢。如今虽然她人是落魄了,但只要这件氅披披在肩上,她仍觉得自己是只骄傲的孔雀,能不可一世的藐视众人。细蕊知道逃是逃不过去了,谭莹雪在前头走得风风火火,她更不敢在后面磨磨蹭蹭。等谭莹雪真到细蕊所说的卖炭的铺子,见到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顿时气得反手又是一巴掌煽过去。“这就是你说的慈眉善目的老板?你居然还说他慈眉善目,我还真糊涂着信了你的鬼话,你过往指不定还在什么地方诓过我呢,等我回去再收拾你个小贱蹄子。”
细蕊不敢答话,怯生生的站出店外,捂着被打的脸不敢吭声。委实而言,谭莹雪煽细蕊那一巴掌又狠又用力,让这个满脸横肉看不起人的老板都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皱着眉直怼谭雪莹,“哟,这是唱哪儿出啊?姑娘你要教训人关起门来怎么训都成,别在这儿挡着我做生意啊!”
“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谭莹雪将先前细蕊拎回去的一篮子炭又拎了回来,并且用力扔到老板跟前,“你就是个骗子,十两银子能买什么样的炭你当真老娘不知道是不是?你能骗得到这小贱婢,能骗得到老娘?这次炭我给你拎回来了,要么你给我换回好炭,要么就退给我十两银子。”
瞧着谭雪莹伸手要钱的动作,加上她丰富的作恶表情,炭铺老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横的买炭姑娘,他也不是善茬,“瞧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还缺这十两银子花啊?”
谭莹雪被咽,她就是缺这十两银子花。炭铺老板又道,“也是,不缺银子,谁愿意上我这儿来买炭啊?实话告诉你,你那十两银子在爷这里就只能买得起这样的次炭,想买好炭啊,爷这里也有,但你得拿银子来啊,拿不来银子,你出门来干什么?不如在屋里把窗户关紧点实惠。”
“你……。”
谭雪莹仰着高傲的头,扯开了嗓门能加足她的底气,“你别以为我买不起你的破炭,我是觉得你就是个骗子,你用了老娘十两银子,却拿这样的次炭充好,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你也不怕你这破店明儿就关门大吉了。”
“哟,瞧着你长得挺漂亮,两片薄嘴皮子怎么这么毒呢?”
碳铺老板上上下下打量谭雪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该不会是哪个院子里的私娼吧?”
“啊呸……。”
谭雪莹脸被气得通气,“你老娘才是哪个院子里的私娼呢,我可是正正经经的好人家姑娘。”
“啧啧啧……。”
炭铺老板摇着头,明显不相信,他站出铺子外,扬声招呼起来,“大家快来看看,大家快来看看,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这般口无遮拦?张口闭口老娘前老娘后,我说她是哪个院子里的私娼,她还不愿意承认呢。”
炭铺老板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生意,虽然嘴巴说话难听,人品也不怎么样,却不曾犯过什么大错,也没真正得罪过什么人,经他这样一吆喝,陆陆续续有人围观过来,对着谭莹雪指指点点。细蕊尴尬的往门后躲,尽量减小存在感。谭莹雪就站在铺子中央呢,又是被点了名的,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被人评头论足起来。她也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只是银子还没讨回来呢,“我不是私娼,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大家听我说,我花十两银子,这个昧良心的奸商却卖给我次炭,我来找他退炭还银子,他还找我麻烦,大家评评理,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不错,不错,嘴皮子挺利索,知道倒打一耙。”
炭铺老板气乐了。外头有看热闹的邻里开口……。“黄老板虽然嘴巴毒,但是却是童叟无欺。”
“是啊,我们做邻里这么多年了,这点儿人品黄老板还是有的。”
“姑娘,你打哪儿来啊?黄老板都是卖熟人的炭,这铺子在深巷,知道的人可不多,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一人一句,问得谭莹雪脸皮绯红,知道定是细蕊贪便宜才找到这里来的,她不理会那些人的问题,只伸手问黄老板要银子,“我不要你的炭了,把银子快还我。”
“对不起了,货物既出,概不退货。”
黄老板吊儿郎当的笑道。在他的目光里,谭莹雪仿佛看到无尽的嘲讽,而她浑身上下都写着低廉和便宜,这让她恨不能扑上去将人咬个血窟窿。可是她不敢啊,她只能拿细蕊出气。谭莹雪一把将躲到门后的细蕊扯出来,推到黄老板面前,狠狠的言道:“银子是你花出去的,你就负责给我要回来,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莹雪说完,迅速离开。留下细蕊愣在当场又羞又怒,没拿到银子又真不敢回去。外头看热闹的人又开始议论。“这人怎么样?”
“就是,这简直不把丫头当人看嘛。”
“你看这丫头脸红的,不会是被主子打的吧。”
细蕊听着这些话,含着眼睛跪在黄老板面前,“老板,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把十两银子退给我吧。诚如您所言,我们主子现在落了难,很缺这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可是她半个月的花销呢。您也看见了,她不把奴婢当人看,心里狠着呢,我今日要是拿不回去这十两银子,肯定会被她折磨死。老板,大家伙儿都说您是个好人,你行行好吧,救救我吧。”
细蕊说完磕头。黄老板长长叹了口气,将十两银子丢到细蕊面前,背过身去怒道:“快滚,以后别到爷我这里来买炭了,真是晦气。”
细蕊捡起银子,也不顾黄老板的恶语相向,连连道谢离开去追谭莹雪。她追上谭莹雪时,发现她正站在路边朝着一个方向看。细蕊被冷红了鼻头,轻轻站到谭莹雪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她看到了对面的撷芸楼门口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妇人和一个女童。女童长得跟雪娃娃似的可爱,她被年轻的妇人抱在怀里,指着不远处的果子铺撒着娇。年老的妇人眼神宠溺,听不清她与年轻的妇人和女童说了些什么,自己就进了撷芸楼,而那年轻的妇人则抱着女童往果子铺而去。谭莹雪的目光像是淬了蛇毒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不是旁人,正是孙家大房的梁太太和孙妤母女两个。孙妤不是要死的人了吗?怎么现在会跟个正常人一样还能抱着孩子这样逗弄?一想到自己曾在孙家受到的那些委屈,一想到素菊那个贱人居然怀了孙学武的孩子,谭莹雪就怒得心肝像在火上煎和烤。凭什么一个要死的人还能活得如此之好?凭什么本该享福的她会被休,还要被赶?落得买个好炭都要被人骗的下场?她好恨啊!她好不甘心啊!谭莹雪恶狠狠的喘着粗气,一个充满恶毒的想法在脑袋里盘旋不停。她不好过,就谁也别好过。“咦,那不是孙家大家的梁太太和姑奶奶吗?姑娘,那姑奶奶不是快要死了吗?怎么这会儿像个没事人一样?细蕊小心冀冀地问出心中疑惑。谭莹雪看着孙妤母女走进果子铺,答非所问,“细蕊,去帮我办件事。”
谭莹雪的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细蕊听着心里直发毛,“什……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