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庭院内散落一地的钱炉,王烁伫立许久,一言未发。不少闻言赶来的学生,也都站在王烁后面小声的啜泣着。这些钱炉,都是学生们的心血,却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了一片废墟。一向老实沉稳的范三也是怒火中烧:“欺人太甚,我去找他去!”
“站住!”
王烁冷喝了一声,拦住了范三:“对方是官,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你若是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徐家小娘子交代?”
一旁的徐家小娘子闻言默默低下了头,又看了范三,一双泪眼已是雾霭蒙蒙。“只要你们人还在,无论多少钱炉,我们都可以重铸。”
王烁俯下身子,拾起一块破损的零件,将上面的灰尘拍去,放在了怀里。学生们见状,也学着王烁,将零件捡了起来,分门别类的区分开来。“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后院,被搞得一片狼藉。”
王烁自嘲的笑了笑,随便拿了一块铁块坐了上去。这一次交锋,王烁可谓是一败涂地,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周别驾在来之前,一定是做了周祥的计划,而且目标也很明确,不要你人,不要你命,就要你的钱炉!这样一来,就算是宇文虎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因为周别驾说的句句属实。你王烁私铸钱炉,这便已是僭越之举,我将你钱炉拆了,你也无法怪罪我。况且周别驾已明说,并非是不让王烁铸钱,而是让你去钱监铸钱,那里同样有钱炉。这算是给王烁一个小小的敲打,你想管恶钱,可以,可你不能将我等人置之不理。周别驾算到了王烁的命门就是这钱炉,把钱炉拆了,短时间内,王烁根本没办法在重新启炉铸钱。在这个时候,要是有百姓外出换良币,王烁只能跟周别驾合作了。“打蛇打七寸,学到了。”
王烁喃喃自语着,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这次失利,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 长安城出来以后,王烁便知道,这趟旅途,一定是布满荆棘,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就有殒命的危险。但是在跟四大世家斗法这些日子里,虽说有些小波折,但总的来说,都是王烁占据上风。潜移默化间,王烁其实已有了些骄傲自满,这次失利,对他来说正好可以反省一下。江淮之地,各种势力盘综复杂,这其中还有长安城的看不见的手在搅动风云,他必须谨慎在谨慎。见王烁坐在地上一脸严肃,宇文麟便觉得王烁是备受打击,于是上前劝解道:“王兄,你也莫要太沮丧,周别驾能来,是我等都没想到的,以无心算有心,不算败。”
王烁微微一笑,朝宇文麟叉手行礼,算是谢过他的关心。他从来不是一个沉浸在失败和成功中的人,事情既已发生过,在怎么懊恼追悔都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接下来如何做。“王烁,本官以为,你若是立刻去找周别驾,怕是不太稳妥。”
宇文虎双手负后,在王烁面前来回踱步道:“这会让周别驾以为你心急于铸钱,这样一来,他会变本加厉的对你下绊子,甚至完全让你听命于他。”
见王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宇文虎心想,他与王烁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倘若王烁兵败宣州,自己怕是也会被追究责任。这一次,不能藏私,必须全力帮助王烁渡过难关。想到此,宇文虎又补充道:“周别驾此人,往上追溯四代,也曾是皇亲国戚,年少便以八面逢源闻名,致仕之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再加上本身就是宣州人士,便顺理成章的做了宣州别驾。”
“此人好酒却不贪杯,贪财却不敛财,好色却不误事,可以说是非常精明能干的一名官员。”
酒色财气一下沾了三个,跟你宇文虎也差不多嘛。有才无德,说是一名能吏,倒也没说错,王烁心中腹诽了一句。但马上王烁便发现了问题,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一只刺猬,浑身是次,根本无处下手突破。可以说周别驾喜欢酒色财气,却又不贪恋此。“本官以为,要想跟周别驾打好关系,不妨从其他处着想,比如说,权。”
宇文虎微微一笑,他和周别驾在官场上都是互相敬让,可毕竟他是从三品的品阶,要大周别驾整整一个品阶!这也是为什么周别驾只敢拆除钱炉,却不敢将王烁绑了。毕竟是在刺史府,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据本官所知,这周别驾,一直心心念念回长安城,拜入三省之下,成为一名京官。”
宇文虎笑着提醒了一句。王烁当下便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刺史公的意思是,也许李阁老愿意跟周别驾促膝长谈一番,对他未来的仕途做一番讲解,并且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王烁一脸坏笑的问道。“本官从未这么说过。”
宇文虎自然不会上当,当官的就是要讲没用的废话,要将让人参悟的话,至于能不能悟出来,则不是他要的管的了。“刺史公,你方才说,周别驾贪财却不敛财,这样的人掌管钱监,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王烁意有所指的问着。只见宇文虎冷笑了一声,手指点向王烁的眉心中央。“你小子直说就好,不用跟本官拐弯抹角,今日是周别驾来了,他身后,可是站着钱监大大小小的官吏呢,周别驾祖上是皇亲国戚,一心只想在仕途上攀升,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
宇文虎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王烁要对付的不只是周别驾,而是周别驾手下那些人。周别驾可以由官职作为引诱,而他手下的官吏,必须喂饱他们才行。宇文虎递给宇文麟一个眼色,示意宇文麟可以在进一步帮与喜爱王烁。既然宇文家要主导整件事,那么必须有人给王烁在铁桶阵中打开一个缝隙,让王烁钻进去大闹一场。宇文麟怎会不知阿爷的意思,他略一停顿轻声道:“王兄,前些日子,我带府军上山稽查私铸之事,倒是也查到了一些事。”
“何事?”
王烁忙不迭的问道。只见宇文麟竖起了四根手指头:“钱监的看门小厮,每年都能从中获取私利三千贯。”
“至于钱监上下有名有姓的官员一百二十余人,他们要牟利多少,已无需我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