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谦请几人进了院门,朱家娘子见自家夫君同意了,赶忙去厨房里忙着为几位客人准备吃食。朱家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拉着自家阿爷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小貔貅。也许都是女生的缘故,小姑娘并不怕小貔貅,相反是有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小貔貅对这种小萝莉自然是来者不拒,拉过来抱在怀里好一顿揉搓疼爱,还把自己从东市上买来的零嘴给小姑娘吃。小姑娘舔了下嘴唇,眼神里满是渴望,却不敢伸手去拿,两只小手轻轻的搓着已经有补丁的衣服,又看向了自家的阿爷。朱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小姑娘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但还是把吃食推了回去。小貔貅见状叉着腰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登门拜访,郎君你为我们准备饭食,我们应当还礼才是,这些吃食便是我们的还礼,若是小娘子不要,那我们现在就走。”
小貔貅是个急性子,说罢提起裙摆就要离开。王烁见状,拦住小貔貅,笑着看向朱谦道:“朱公清明廉洁,小人实在佩服,然小娘子所言也甚有道理,朱公不接受我等礼品,却为我等准备茶汤饭食,我等也该有所表示才是,这样才不失礼节,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朱三郎啊,你也忒铁石心肠了,你自己清苦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孩子婆娘跟你一起受苦!”
何四也帮腔道:“你也是食君之禄的朝廷官员,可嫂夫人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孩子呢,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这怎么能行!”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乃是臣子本分,无需大书特书,长安城贵人整日锦衣玉食,自是不食人间疾苦,然百姓填不饱肚子的情况时有发生,每念及此,某夙夜难眠,又怎敢贪图享乐?”
朱谦依旧坚决的拒绝。但他转念一想,王烁和小貔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再加上自己的俸禄的确没有富裕给孩子买些吃食,便犹豫着说道:“只需吃一个,莫要贪嘴。”
小貔貅哼了一声,还是给了小姑娘两枚干果,小姑娘却是只拿了一枚,也不着急吃,而是分成了三瓣,先放在朱谦桌前一瓣,又飞快的喂给朱家娘子一瓣,最后才自己吃下了 剩余的一瓣。小貔貅更觉这孩子乖巧懂事了,心生怜爱,拉着小姑娘出了屋外玩去了。王烁趁此机会也打量着房中的陈设,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除了待人接客的几张胡床凭几之外,再无其他陈设,而且房中的地板,连像样的砖石都没有,只是简单的夯土打实。王烁将视线收回感慨道:“小娘子聪颖懂事,朱郎君倒是好福气啊。”
提及女儿时,朱谦脸上才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但朱谦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耗下去,而是单刀直入的问道:“两位找某所为何事,倘若是求情办事,某恕难从命。”
何四看了王烁一眼,笑着摇摇头道:“来之前我就猜到朱三郎你会是这个态度。”
“小人来找郎君,的确是来求郎君办事的。”
王烁笑着说道。朱谦脸色变得异常的严肃:“如此,某就要送客了。”
“郎君莫急,小人是针对恶钱一事而来。”
王烁赶紧补充道:“每年从扬州出发,送往长安、扬州等地的钱船不计其数,小人希望郎君将这些钱船悉数扣下。”
王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朱谦的神情,按照王烁所想,一般更正不阿的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必定是举双手支持。可朱谦却是一脸平静的摇了摇头:“某办不到。”
何四闻言有些着急了,他一拍大腿问道:“朱三郎,整治恶钱是对百姓大有益处的好事,你该支持才对,怎么会办不到呢?”
“经扬州北上的船只,每日数以千计,漕运衙门人手不足,根本不能够一艘一艘的检查,这是其一。”
朱谦不急不缓的说道:“其二,有些船只上都是恶钱,可有些船只上却是恶钱和货物各一半,倘若只要是钱船都要扣除,那钱船上的货物如何处置?”
“其三,河道虽宽广,然船只众多,若是所有钱船都扣留至渡口,则势必导致后续船只进渡困难,而且每日经由扬州北上的船只多以米粮、瓷器、丝绸为主,一旦有所滞留,关中百姓无米果腹,一旦造成流民情况发生,谁来承担责任?”
“小郎君此策本是利民之举,然而一旦发生某说的这些事,小郎君还以为是利民之举吗?”
王烁沉吟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朱谦说的非常对。他原本以为朱谦是属于有德无才那一类清官,以清廉闻名,但这么一番分析看来,他还是小看了朱谦。朱谦不但是个清官,更是一位干吏,在其位而某其政,而且还具备一般人所没有的大局观和格局。而且朱谦说的事一旦发生了,杨国忠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以此来弹劾李林甫。对杨国忠来说,他不在乎恶钱能否解决,他只在乎能否把李林甫拉下马。“自汉朝以来,关中人口连年上升,近几年已突破百万之众,可关中之地大兴土木,耕地不断减少,丰年都有在向外地借粮的举动,一旦江淮粮船有所滞留,关中之地之最先受牵连。”
朱谦神色极其严肃,给王烁分析着局势。朱家夫人已将饭菜端了上来,朱谦给王烁和何四添了酒。见王烁眉头紧皱,朱谦轻笑道:“小郎君能有此想法,当饮一大白。”
“诚如郎君所言,这还真是投鼠忌器的事啊。”
王烁苦笑着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酒下肚。酒水是自家酿的,度数并不高,王烁却喝了一口,就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王烁苦笑着摇了摇头。“小郎君,想要解决扬州恶钱,必定要做两手甚至是多手的准备。”
朱谦同样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这个道理。”
“漕运衙门、钱监、大都督府、刺史府等缺一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