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侧了侧身，给吴丽珍让出宽敞的道，她看了眼坐着的夏宸。他眉尖浅浅蹙起，似乎在犹豫，米果见他刚要起身，旁边一双白皙的手极快压在他臂上。夏宸看姐姐，夏妍微笑，冲他摇了摇头，并对米果挤眉弄眼，好像在给她打气。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坎，没机会退缩，米果深呼吸，不远不近跟着夏太太走。“你该知道，你妈没有背着你单独约那孩子出去，那就是还给你留了面，关于这点，你就知足吧！”

只剩三人的客厅，夏权生终于舒服地靠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脸上露出没有束缚的舒爽神情。夏妍轻笑一声，“妈的脾气咱们都清楚，越是拦她，她越有招，所以还是就那样吧。省事省心！”

爸爸和姐姐的话都对，夏宸想了想，几乎可以摸出母亲的路数。无外乎用难听的字眼鄙视人家，再用钱为打发，美其名曰用钱来测试真心。这样的套路，她屡试不爽！夏权生欲喝茶，突然想到什么，拿在半空的手顿时放下，着急看女儿，“前些天听佟总的太太说在医院见到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夏妍心口一窒，她看对面盯着自己看的两个男人，她牵强的笑着，“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检查一下身体，我们……打算要孩子了。”

“那是好事呀！”

夏权生开心，眉梢神采飞扬。夏宸看姐姐，明明那么不快乐，却在努力挤出微笑。笑不由心！即使与不爱的人结婚，依旧固执这么多年，坚守心的最后一角。如果有了孩子，曾经种种，过眼云烟！姐姐的不幸像刀子深深割在夏宸心口，很疼，身临其境，血淋淋留下一地狼狈和苍凉。夜寂静，淡淡浮云撩过白月边。欧式花园内，秋虫呢喃，株株娇艳可人的玫瑰在微风中送来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吴丽珍慢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在吊椅前站立，缓缓，转身看后面低着头的女孩，“米小姐……”“阿姨？”

这一刻终于来到，米果闻声，迅速抬起脸蛋看她。两人目光都直视彼此，米果心里虽慌得厉害，但她却竭力冷静，力持镇定。吴丽珍笑了笑，那笑意少了讥诮，却莫名令米果胆颤。扶着摇椅把手，吴丽珍低腰坐进去。富贵太太身材如她的皮肤，保养极好。苗条身段在剪裁紧致的旗袍里凹凸有致，勾勒出妖娆曲线。一袭浅绿的颜色将她衬托得妙龄女子那般温婉动人。吴丽珍往后靠，看缀满星辰的夜空。许久许久不说话，似乎只在静谧的夜色中欣赏满天繁华。米果无措地站地摇椅身旁，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眼角余光瞄着摇椅里的武则天。“米小姐，你是好女孩，值得许多男孩珍惜。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我没办法，必须请你离开我儿子。”

终于，夏太太说话了。从小被家人捧入掌心，成年便可呼风唤雨。夏太太说话少了迂回，没有婉转，直接又霸道，近乎残忍。但先前米果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扶她的动作，哪怕仅是有一秒那样的想法，吴丽珍坚硬的心都再没办法完全铁石心肠了。看着夏太太，眼前似乎又和朱夫人重叠。都是深深为孩子考虑的母亲！自私却又无私的爱……这一刻，米果很想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知道她被别人瞧不起，如果妈妈知道在她身上所经历的一切，妈妈呀，你会如何？会替女儿做主吗？太阳穴突然就胀得厉害，眼窝又酸又胀，米果抬头看天，咬唇控制，死命逼退泛上眼眶的雾气。她缓了缓情绪，小手垂在腿边紧紧捏着裙摆，轻声说，“阿姨，现在是他不准我离开。我和他之间……”“你以为他真的爱你？”

米果话还没完，吴丽珍就克制不住，微微加重语气发难。雾气腾腾的眼眸看摇椅里的人，夏太太眸光还是那么锐利。米果涉世未深，招架不住，低头嗡声浅语，“我从没说过他爱我。”

一旁的她身材娇小，垂头不语，似乎受尽委屈。她看上去很柔弱，如含苞的花朵经不起风雨。如此的她与三年前的那个女孩截然相反，吴丽珍摇了摇头，语带叹息，“虽然他说你们已经领了证，我年纪大，却不糊涂，但我辨别真假的能力还是有。实话说了吧，我很清楚我儿子不可能和你一起。也许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我只想说，他能给你的，我双倍、三倍，甚至五倍给你。只要你能离开他！”

又是这样的话！米果先前是内疚又不安的，可听夏太太又欲用钱打发她，米果很替夏宸有这种打算用钱卖掉他的妈妈心疼，她忽地就长出勇气，声音清脆，说话利落了几分，“阿姨，我多问一句，你要我离开他的真正目的是不是你已经替他选好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他却不喜欢？”

“是，我是替他物色了女孩。那姑娘模样俊俏，家世也好。不过我并不强迫儿子接受，我只想揍合两家人聚一起，看看年青人能不能对上眼。”

林家丫头除年纪小了些，其它均是人中之凤。那晚两家约在酒店见面，却不想儿子饭没吃几口便假意去外抽烟，最后一去不回。弄得一席人脸面全都挂不住，败兴而归！吴丽珍的话令米果疑惑了，“既然阿姨你不强迫，为什么夏宸那么大反弹？”

“因为他就要气我！”

虽不想提，但这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吴丽珍心疼着，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他来说我之前做过一些比较过分却必须要做的事！自那之后，小宸就一直恨我，埋怨我，整整三年把我当敌人对待。这些我能忍，统统接受，我不求做孩子的能全部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只是……只是他不该在那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像把刀子每天每天从我心头剜肉啊！”

之前发生了什么？貌似夏宸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全被“那件事”套成一个死结，米果想解，她期望全天下的父母与子女之间都要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既得，既珍惜！“阿姨，夏宸他怎么了？”

是什么样的变化令他母亲如此痛苦？毒舌么？还是忤逆？吴丽珍深呼吸，她抬脸看浅浅月色下气质清新，脸蛋白净的米果。深吸口气，她又撇开脸，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木质的椅把，戚戚说，“这事实在有辱家门，可既然你已经参与进来，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儿子性取向有问题。”

“啊？”

太不可思议，米果眼睛睁到最大，眼珠子都快落出来一样。吴丽珍叹气，“他以前很正常，只是……反正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自那以后他都不喜欢女人，甚至不相信女人。他觉得反而男人比女人可靠，也更安全。”

米果嘴巴惊成“O”型，“他，他，他喜欢男人？”

夏丽珍点头，痛苦不堪，双肩不知因为愤怒、失望、伤心亦或其它，竟在明显颤抖。“所以我确信他不会爱你，更不可能真要和你走到一块。我替她物色漂亮女孩，也是希望他能重新对女人产生兴趣，恢复他做为一个男人的原始气概。但不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控制得住的孩子。他不断气我，不断做着出格的事，他把你带来我面前，不外乎在向我宣战，与其硬要接受我的安排找个女人生活，他宁愿随随便便去外面找个普通的女孩子，也不会顺从我！”

夏宸喜欢男人，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米果一时接受不了，好半天脑子都死机，卡得她哼都哼不出一声。吴丽珍看石化在一旁，目光呆滞的米果，夜色再浓也掩不住她面庞上的尴尬。似乎是太生气，又太伤心和失望，她扶住胸口，沉沉喘了几口气息，摇摇头，口吻尽是难过，“做为一个母亲，你能理解当儿子告诉我他喜欢男人，他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时我的愤怒和震惊吗？那个时候我对他动手，我狠狠给他几耳光。呵……”说到这里，吴丽珍自嘲地笑，“米小姐，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虽然在儿女甚至是丈夫眼里，我是个唯我独尊，掌控一切的强势母亲和妻子，但说到底，我也是水做的，我也是容易受伤的女人啊！小宸这么对我，我清楚他是在向我宣战，可已经过去的事情我又能改变什么？所以我只能一错再错，不停找漂亮女孩，不停找能配得上他的女孩，我就希望能弥补我的错，我就想要回我之前那个正常的儿子，作为一个母亲，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说到最后，米果竟听夏太太声音隐约发哽。夏太太坐着，米果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安慰地站着，她的角度看不到夏太太的脸。不知道此刻情绪激动的夏太太是否润了眼眶，她只看见复古路灯蒙蒙的照耀下，夏太太的肩头在颤抖。几根极细的银丝，藏在如云的黑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