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那个傲慢自大的圣子大人竟然会真的如他所说,用几日的时间亲自拜访西大陆哥特王国一个小小子爵的住所——只为了向子爵女儿萨福道歉。甚至在即将到达住所的时候,那位小小少年还坚持下车,将跟着下来的侍从女仆安抚回马车,自己一人不要靠任何魔法,走完了将近三十分钟的路程,小小的身体气喘着走近庄园大门,行礼后便站在一旁,等待传信人的回音。别说是塞巴斯,即使是科莱这位对圣子充满不满的少年,也对圣子的这些行为感到震惊。“这很吓人么?”
安妮趁等待的时候偷偷问蕾娜。她们两个作为当事人也被塞巴斯要求同行,虽然圣子有所阻拦,但是安妮出于好奇,蕾娜出于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也都跟着来到这里。“在城堡里暂且不提,在公开场合,圣子大人的一举一动不单单是个人情绪,甚至还代表着政治立场。”
蕾娜小声解释道,“七百年前,当时圣子和七侯帝国的矛盾,逼着七侯帝国的国王在风雪夜赶到圣子的住所,在大门跪了三天三夜才被唤进城堡。教廷代表女神大人,圣子是女神大人最宠爱的儿子,公开忤逆圣子,即使是最傲慢的有翼族龙族精灵族也要低头认错;圣子到任何一个居所,即使是东方大陆最繁华帝国炎国的皇庭后宫,也不会有任何阻拦不需向任何人通报。圣子不会错。历史上,从来没有圣子公开向别人道歉的情况,从来没有。”
“这,这么夸张?”
安妮对当代圣子没有任何好感,也不像蕾娜一样博古通今成绩优异,自然不知道这些隐秘,只能吐了吐舌头,“科莱前辈,看样子圣子真的很认真想道歉诶。”
“哼。”
科莱扭过头,不过这次他倒没有反驳什么。“圣子殿下!圣子殿下!……感怀您的仁慈!请恕我来迟的大不敬!”
从那大庄园急匆匆赶来一个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的中年圆滚滚贵族,边跑边喊出告罪的话语。“没有什么不敬,没有提前通知擅自上门本就是我不成熟的临时起意,更何况我还是来道歉的,您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如此。”
门旁,圣子向里面的贵族点头行礼,“丕平·罗蕾莱子爵您好,我的西方名叫希罗多德,东方名叫叶常乐,是当代的圣子。我今天来是希望能与您女儿见面,并为我之前对她造成的伤害道歉。”
“小事,都是小事。圣子年幼且天赋异禀,偶尔行为不被凡人理解,一定是我那女儿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被惩罚了一定是自己德行有亏,自己失职,怎么需要圣子大人来道歉?”
贵族客气地把小小少年迎到庄园内,“她从小性格便内向,生病后更是多亏了教廷的关照,我们对教廷的照顾是一直很感激的啊。”
性格内向?蕾娜看着眼前这位被前辈称为父亲的男人满口胡言,狠狠咬了咬牙。这些年圣子的暴行对身边的人造成伤害,都被教廷用各方面的影响力掩盖了过去。这些被伤害的人长辈家族都需要教廷的照顾,也收到了一定的补偿,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受害人家人都选择了谅解,其他人又能多说什么呢?年幼圣子的恶行自然也就从没有传到民间。“我不了解萨福·罗蕾莱小姐性格,也不清楚她的德行。”
圣子的话让蕾娜脸色微沉,莫非他真的接受了这番理论?难道被欺负的人之所以被欺负也是自己有错?一个倒烫水的错误,就要受到终生失语的惩罚?“但是她的德行和性格,甚至她在这件事上是否有错,这些都不是反驳我做错了的借口。”
圣子站在大厅门口,似乎并不准备再往前走一步,“我需要道歉,我需要认错,我需要忏悔只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我虐待了人,自始至终都是我需要为我的行为负责,与他人情况无关。”
“哎呀圣子大人,这,这小女现在的情况和圣子大人没有关系,大家都不会知道到底是……”子爵拼命向一旁塞巴斯递眼色,“我替她接受您的好意啦!”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小小的少年这一刻根本不像是六岁的稚童,他站在大厅门口,脸上竟有那么一抹令人害怕的威严,“丕平·罗蕾莱子爵,我再说一遍,请您将我想要向萨福·罗蕾莱小姐道歉的意图传达给她,能决定是否接受的只有她,而不是你。”
子爵脸色铁青,行了个礼,没再说话,往屋内走去。圣子漠然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半晌,一位身穿单薄礼服,低着头长发披肩的银发少女走了出来。她明显状态很差,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会被折断,随着离圣子越来越近,更是不自觉颤抖起来。“萨福!”
眼见少女即将晕厥,科莱再也顾不上塞巴斯临行前的告诫,冲上去撑住摇摇欲坠的少女。“哈哈哈圣子殿下您看,小女根本没觉得殿下应该道歉,看到圣子殿下来迫不及待过来问候,哎呀都激动过头了。”
随之而来的丕平一脸谄媚,科莱狠狠地瞪着这个圆滚滚的贵族,把萨福护在身后。死一般的沉默弥漫着,蕾娜望向萨福,无端想起某日闲暇谈天时她的笑颜。“我不讨厌这里的工作哦。在这里工作,父亲大人在国内就能受到教廷的帮助,弟弟妹妹们也能过得更开心。我啊其实一直受到他们的鼓励。小时候哄他们睡觉,他们围着我说,‘萨福姐姐唱的真好,和百灵鸟一样!’。我想要他们都过自由的生活。”
为了别人的幸福,向往自由的百灵鸟被关进了牢笼。而如今她遍体鳞伤,却连流泪啼鸣的权力都被剥夺。“Virtue is bold,and goodness never fearful!(美德应勇敢,善良何所畏!)”似乎是某种新的魔法,一道璀璨的光芒在圣子吟唱完某种奇怪的咒语后闪耀而来,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光圈开始向萨福靠去,并最终从头顶开始徘徊在她的周身。本以为无咏唱瞬发三角魔法就已经足够夸张的圣子再一次体现了他的非凡魔法天赋,年仅六岁竟然就自创了新的魔法。科莱松开萨福的胳膊,她已经能够自己站直身子了。与普通治疗创伤的圣疗术不同,这个魔法好像有着更加温和的光芒和更加温润的力量,连并非指定对象仅仅是旁观的众人都有种精神得到舒缓的感觉。被当作的指定对象的萨福·罗蕾莱更是停下了不住颤抖的身体,僵硬的四肢肉眼可见的放松,连被银色长发遮住大半的面容都开始露出一丝恬静的神情。年仅六岁的圣子殿下所有的数据都被教廷藏得严严实实,更没有在像这样他人院府公共社交场合公开释放魔法的记录。作为圣子第一次魔法使用的见证者,更何况还是象征神圣的光属性,在塞巴斯的喝令下,所有在场的人除了接受治疗的萨福以外,都连忙单膝跪地。蕾娜低着头在心里捏了把汗,圣子殿下的第一次公开使用魔法既是荣誉也是诅咒,作为第一位被圣子殿下疗伤的人,对于萨福前辈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其本人的重视和肯定,也意味着罗蕾莱家族将以教廷亲信身份得到重大政治支持。但同时,如果在圣子殿下的治疗魔法下,萨福前辈最后还是没能开口说话,那也意味着从此以后萨福前辈永远失去了接受治疗的权力——圣子的光属性魔法都无法治愈的疾病,又有谁可以治好?谁敢来治好?和她抱着同样想法的科莱更是低头紧张地攥着拳头,握剑披甲都能够昂然耸立的骑士这一刻半跪的身姿竟有些摇晃。而一旁的丕平子爵看起来却是丝毫无所谓,喜笑颜开地念叨“蒙主庇佑”,一副已经看到教廷的支持在向他招手的样子,哪还在意什么圣子是否真的能够治好他的女儿。安妮?……她不太明白状况,只是惊讶圣子殿下虽然人品不佳但是在魔法方面竟然如此有天赋,而颇有些改观。塞巴斯没有多余的想法,虔诚地跪在角落,保持圣子城堡管家的风度。终于,在众人各种心思下,那道光芒逐渐淡去,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即使如此,没有圣子开口,依然没有任何人敢先抬头。看不清状况的众人感受着空气中压抑的沉默,蕾娜与科莱心中的忐忑更是越来越放大……“圣子……殿下?”
然而在这沉默中,第一个开口的却并不是圣子,而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蕾娜与科莱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同时抬头。阳光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站在逆光的位置,环顾着四周如梦初醒。她有些浑浊的眼眸对视上了少年少女,几滴晶莹浮上眼眶。“萨福!”
“萨福前辈!”
那半跪的少年少女,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