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在每个人的心里和每个环境中都会互换，有所不同。他也是第一次，在充满杀机出手之后，倏然收手。“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如果你真的对我这条命感兴趣，请等这件事情过后，晰然脱身。小格！”

他没说下去，自己先嘿的，叹息的笑了一声。突然来了一丝风，将他的病服袖子扬起来，头发也许久没有修剪，有些长，迎风飘扬。因为长久的卧床，身材显得过于消瘦，在宽宽的病服中，有些尖利的孤清感，又有几分可怜。“你这条命，我随时都会来取。”

在你将小格陷入任何为难之前！回到治疗室，小格还在睡，只是大约身体太过难受，睡的并不安稳。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在睡梦中，都在嘤嘤哭泣。抬手轻轻的，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她才好过一点的样子，声音轻了，渐渐的呼吸均匀。达语想着穆启然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人，会像我那样护着晰然。”

心里的愤怒就更深了几分。突然就想问一句，那你可曾想过，躺在这里的这个女人，她现在才最需要你的保护？实验室里灯光刺亮，达语穿着白大褂，正将试剂吸入一次性注射器，准备注射在用来试验的小白鼠的身上时。就见小格突然自隔间的治疗室里吱呀一声推门进来。刚刚睡醒，目光显得有点呆，“达语！”

一声，膝盖就咚一声撞在脚边的凳子上，顿时疼的呲的龇了牙，弯腰抱住膝盖，“你干嘛将灯光弄这么暗啊，害我撞在凳子上！”

她嘀咕着抱怨的声音并不大，却让达语如雷轰顶。实验室，怎么可能灯光昏暗！她的视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减退的如此迅速？跨步上去将她扶起来，低头去看，膝盖已砰破了皮，血液源源涔出来。达语心底一抖，猛然皱了眉。她现在的身体，已显出各种亏空的样子，现在血小板偏低的厉害，一旦有破伤的地方，很难止血。伸手快速拨了电话出去，过一会，就有白须的老医生推门进来。厚厚的眼镜片隔着的一双眼，显得异常肃穆，冲达语用越南话吼“这丫头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叫她在这种东西乱七八糟横着的地方来！”

达语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束手担忧的看着老医生迅速帮晰然打了一针封闭针，才又给她打了厚厚的绷带。“干嘛呀，这么点伤。”

小格还犹自抱怨着，被达语一个冷眼过去，就乖乖闭了嘴。达语最近的脾气越来越糟，好像随便怎样的一句话，都能触到他的发怒机关似的，叫人不安。苏小格想着，又偷眼看看他。目光一和达语对上，就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小格这么乖，穆卓轩那王八蛋，也下的去手？他想着，这些天来所有的试验宣告失败，而小格身体的各种机能，都以让他不敢正视的速度在急速减退。仿佛他在怎么的不眠不休，都无法赶上那速度。突然就开始灰心，对自己怀疑。小格这一包扎好，就嚷嚷着，要去穆启然那里。达语一听，轰一下心里又有了火“不准去！”

“哎！”

她拖长了声音，一边笑嘻嘻望着他，脚一边试探的往外走。“看路！”

在她撞上桌角的前一刻，达语已冲向前去，一把自后面抱住了她的身体“小格，你……”他突然就哽咽了，说不下去。“达语，我知道的哦。关于启然和晰然对穆企的一些想法。我都知道的。”

她这一次，没有挣扎，声音也温柔，回头，小手贴在达语的额头上“我要积攒对他的愤恨啊，直到积攒够足够多的恨意，离开他的时候我才不会那么眷恋，那么疼啊。达语，你别怪他。”

她什么都知道，她对自己的生命坦然而毫不关心。她似乎在配合着每个人的感情和脚步，可是，她却又固执的，目不斜视向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在走。她像是接受了每个人的爱护和关心，又像是从来对这些感情不屑一顾。她仿佛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将这一切都算清楚，还明白似的清醒明了，却又带着一份任性顽皮的嬉闹样子。“达语，你对我这么好，和你在一起久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对你不撒娇了。”

苏小格说着，眼圈就红了，俯身在他额头上啵的亲了一口。“下辈子，我还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你好自私。”

达语嘴巴里说着，可是双手依旧揽着她，紧紧的。“嗯，我就是这样的，又自私又贪心的家伙。”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因，苏小格自清楚自己生命已接近尾声，就突然的想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温柔一点坦白一点，也想对自己纵容一点，享受每一个人给予的疼爱呵护。走进穆启然的病房的时候，已接近黄昏。他正面朝着窗户，坐在轮椅里跟人通电话，即便是靠这么近，她都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穆启然挂上电话，猛然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小格，吓了一跳的样子，面色都有几分不安，刷的就变白了，“小格。”

他叫，目光紧紧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嗯，今天来的迟了。”

她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俯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薄薄的身体，纤细的双臂。揽住他的肩膀时，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可以放弃全部的感觉。忍不住，又无比愧疚的低低叫了一声“小格！”

在他开口的下一秒，苏小格就俯身堵住了他的嘴巴。依旧毫无技术可言的吻，却甜蜜缱绻，叫他的心都疼了。现在两人一起，最多的时候，都彼此沉默着。头抵头，肩并肩翻同一本书，或者听一曲音乐。偶尔会心有灵犀的扭头凑向对方索吻。其实整天和穆启然在一起，关于公司的事情，他即便是没有刻意说给他听，其实也并未有意防备着她的。虽然她现在的听力下降的是十分厉害，但偶尔他讲电话依旧能够听到一点，什么股权分散、多次售出、价格不计之类的，就算她不是学习经济的，但多少也能想的明白。好歹自己也算是穆企的一个大股东呢。穆启然选择这样的方式处理公司的事情，苏小格其实很能理解的。这个世界上，晰然剩下穆启然这样唯一一个亲人。如若连他都不护着她，没有别人替他再去疼爱这个妹妹。可以像过往的每一次，理解，但接受起来，总会微微觉得心伤。苏小格也从不怀疑自己在穆启然心里的重量。他能在那种时候，用自己的性命换她两次安然，已经说明一切。可是……“才来。”

穆启然报怨的情绪有点重，这个见面的亲吻，就被他夺取了主权，转换的有点霸道的狠劲儿。“为什么才来？苏小格，你现在愿意在这里陪着我的时间，可是越来越少了！老实告诉我你整天都在忙什么呢？”

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她撒娇的方式越来越多，操作的也越来越熟练。忙！苏小格眼睛微微垂着，“忙公司大事啊！”

脱口而出，突然就后悔了。此话一出就叫抱住她的男人愕然双手一紧，目光有些莫名的慌张，轻轻的，几乎呢喃似的叫她“小格！”

“我没有跟你说吗？我正打算，等回国了，就把原来一起的那些姐妹们招集到一起，创办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服装品牌。”

看苏小格那张突然就神彩飞扬的小脸，因为自己梦想而变的更加灿烂几分的样子，只觉的愧疚万分。困住她的身体的双手，劲儿也松下几分，温柔的下巴搹在她的头顶上蹭一蹭，再蹭一蹭。说“对不起！”

“唉，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我不介意了。再说，我还因为误会做了那么多很二的事情呢！”

她已听他说过那么多次对不起，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得到的还是一句他的对不起。那样多心酸……穆启然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将面孔贴她脖颈里蹭着，又闷着声音说句“对不起。”

只是这句对不起，叫彼此都沉默了。她不问，他也不解释。这天下午，小格离开他的时候，又比平常足足早了二十分钟。并且走的时候神情有些慌乱，都没听见他的惊呼，一头撞在玻璃门上去。吓的他“呀……”一声，就本能的想要起身去抱她。双手刚撑着身体一用劲，就疼的嘶了一声，跌回去。快速推着轮椅到她旁边，扶着她的手追问了半天，她像是疼的厉害了，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只神情异常焦躁的推着他。过许久，才又咯咯的笑起来。“这是撞懵了，还是害羞了？”

穆启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帮她揉一揉已经红肿起来的额头笑话她，“看你还敢丢下我，着急着回去不？”

苏小格却意外的没有再露出一丝笑容，面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几分青白。穆启然心底咯噔了一下，展臂就去抱她，“小格。”

“达语……”她抬眼看到直直快步朝自己过来的达语，才突然回过神了似的，带着哭腔急切的伸出手臂。达语目光冷冷扫了穆启然一眼，一语不发，就将苏小格自地上抱起来，抬脚就走。“小格？”

穆启然在他们身后，被人撕裂了一般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晚上原本以为苏小格不会再来了结果夕阳西下的时候她却推门进来了。穿了一身红裙就衬的肌肤如雪。穆启然的目光中带着点疑惑，微微蹙眉看她。“生气了？”

她问。娇俏的脸蛋凑过来，甜甜的笑着和他对视“小气！”

她嗤之以鼻。也不多话解释，只持了他一张大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恨意积攒的不够啊，苏小格叹息着像。盈盈的一双眼，已不大看的清楚他的表情了。此刻的她越是意识到死亡的靠近，越是眷恋起和这个男人一起的时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