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大惊小怪。”
王佐将问老爷子:“把头,啥叫社火?”
老爷子博学,解释:“所谓社,社稷也,土神。火,祭祀也。社火,是古代祭祀土地神祇的日子,一般在一年的春天。”
“嘿。”
寸小头竖起大拇指:“大伯你懂的真不少。说实话,外地人一月没有来澄江的,不是本地人,真会被吓出毛病。”
王佐将纳闷:“祭祀就祭祀,为啥要化妆成鬼怪?”
老爷子摆摆手:“据我所知,天底下社火有三种。这种祭祀传统,只有西南西北存在,沿海没有,因此咱们头一回见。听人说,河西的黑社火,关中的血社火,滇土的白社火,为天下三大社火,传承已有千年。”
“不错。”
寸小头相当自豪。他姓寸,这也是当地独有的姓氏。寸短寸险,听起来不太吉利。“你们有所不知,澄江城的白社火天下闻名,论规模、声势,人间绝没有第二个。每年一月中开始,夜不闭户,晚不熄灯。家家敞开房门,或伪装吊死鬼,或用木头削成人头放在油锅,假扮十万恶鬼大闹澄江。二月二龙抬头,白社火才算结束。”
如此盛大的节日,竟要持续旬月,老爷子不由赞叹当地富庶,文化厚重。白社火。打鱼灯。祭水神。这就是滇地三大节。排在一二三月,每过一次,花掉钱财无数,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居民乐此不疲,每年必办,而且规模很大。据说可以驱瘟疫,赶灾厄。这种民间风俗,别的地方确实没有。紫禁城过春节,也没有连着过三个月的。老爷子请寸小头仔细说说。寸小头坐在条凳上,油腻腻的手指拨弄胡茬:“咱们的白社火,比血社火黑社火有意思多了。所谓白,就是出殡。在一月,家家户户必须‘死人’,躺在棺材里抬着满地走,小孩和女人化妆罗刹鬼魅,男人则扮成阴兵大吼大叫,全都不能闲着。”
“说出来,你们别奇怪。这事啊,与抚仙湖的传说有关。今儿看你们是外地人,不懂这些,我生意又不好,索性跟你们唠嗑唠嗑。”
滇土自古为蛮荒之地,人口稀少。很多年前,还没有澄江城,抚仙湖是大片沼泽水塘,淤泥堵塞了平原,秽乱不堪。唯独湖水,万顷琉璃,打盘古开天就是一片仙境。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抚仙湖则不然。水清如玉,却多鱼多虾。一个个膘肥体壮,鳞宽油足。放在锅里煮一煮,鲜美无比,上面浮着一层白油,水都能粘住。却没有几个敢吃湖里的东西。土人抓住汉人,或将奴隶投入水中淹死,祭祀水神。长年累月,湖底满是死尸,像水草立在水中,暗沉沉,也不见腐烂,也不生蛆。这又是抚仙湖一大神异之处!普通的池塘抛尸,尸体肿胀,发生巨人观,必要浮出水面,只剩一层透明的人皮充气,里面满是蛆卵蠕动。偏偏抚仙湖的尸体,不腐烂,不发臭。尸体从来不浮在水面,而是包了一层白色的“蜡”,像兵马俑一排排立在水中。滇王穷奢极欲,在抚仙湖上修了王城,累死的民工就被抛入湖底喂鱼,再把鱼捕上来进贡滇王。天神酷爱抚仙湖美景,常常临幸此间。见土人将尸体抛入水中,天神大怒,欲要覆灭滇土,杀尽澄江城。于是派遣使者下凡,用装满瘟疫的瓶子在澄江施法。使者不忍涂炭生灵,就把瓶子吞在肚子里。瘟疫进入使者体内,使者皮肤发黑,变成獠牙巨眼的怪物,再也无法回到天界。使者决心保护百姓,就跑入城中,向百姓通风报信。等天神下凡巡查时。百姓伪装成阴兵厉鬼,扛着棺材,抬着人头,前呼后拥大闹澄江。天神站在云端一看,澄江已变成一片火海,不见半个活人。阎王出巡,阴兵开路,分明已是幽冥模样,便心满意足,返回天界。每年一月,滇土都要举行白社火,尤其以澄江地带,靠近抚仙湖规模最盛。防止天神发觉自己被骗,掀翻抚仙湖杀戮无辜。听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老爷子点点头:“原来如此。果然一方水土,有一方故事,白社火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王佐将道:“是啊,难怪一月没有客商敢来。就这场景,胆子小能生生吓死,又是鬼又是怪,不嫌晦气。”
“入乡随俗,不必计较。”
老爷子将豆腐脑一饮而尽,用牙签细细挑出嘴里葱花。寸小头的小吃摊,摆在冥水庙前。庙门口有一大片广场。小吃摊一侧,摞着一串串棺材,都是纸糊的,用来当白社火道具。冥水庙香火旺盛,比道观佛寺还气派。这些建筑,集中在澄江城的东城口,在当阳大街左侧。老爷子拍了拍肚皮,问寸小头:“那庙里,供的什么神仙,是菩萨?”
“哦,那是滇土第一护法神,大黑天。方才我不说了,天神派遣使者去人间放瘟疫,使者不忍,吞掉了瓶子,被瘟疫感染,浑身变得漆黑。百姓为了感激它,尊它为‘大黑天’,为滇土第一护法尊王神,世世祭祀。冥水庙供奉的大黑天,也是镇水用的,有它在,抚仙湖就不会倒灌。”
老爷子了然。大黑天的信仰,在滇土确实流行。冥水庙,有鬼王镇水之意,当中的大黑天浑身漆黑,四手三头,有着密宗风采。寸小头跟老爷子抱怨生意不好做,请他们再吃一碗豆腐脑。大晚上吃这个,越吃越饿,老爷子拒绝了。正说着,有个驼背老婆子,打北边走过来。城北是旧时府衙所在,住在那的,都是大户人家,非富即贵。驼背老婆子阴阳怪气,一脸谁欠她五百万的表情。三角眼睛,老鼠鼻,嘴唇也豁出来,长相恐怖,皮肤黑黢黢,与大黑天是亲戚。老爷子多看几眼。老婆子一股藏香味,衣服挂着零零碎碎的法器,巫婆打扮。寸小头一见对方,不敢怠慢,点头哈腰走过去招呼,殷勤用抹布把凳子擦了又擦。巫婆态度冷淡,一副皇帝架子,稍稍咳嗽一声,寸小头的魂都飞了。多给酱汁,多洒葱花。寸小头把豆腐脑端过来,分量比老爷子他们两个人吃的都多。巫婆坐在老爷子对面,风卷残云把豆腐脑吞了,一句话不说,又去旁边的酒楼要酒。街道上,装扮鬼怪的居民见了巫婆,都低头避开,不敢与之碰面。巫婆虽不是督军,在澄江城却比土皇帝还牛气!王佐将道:“把头,咱们该找个地方住下了,小二,算账。”
“两位,行行好,九块钱。”
寸小头赔着小心。“啥?”
王佐将可是爆杆脾气:“我们两个吃豆腐脑,你凭啥收三人的钱,当外地来的好欺负?实话说,大晚上谁吃这东西,要不是看你吧唧吧唧讲了这么多,想宰客吗?”
“哎呦,爷爷啊,小声点,这多出来的一碗,是你们替刀婆婆付的。”
寸小头小心翼翼,伸手指向巫婆。王佐将不干了。他们身上的钱也不多,还等挖了抚仙湖的水下古城养家呢。“她吃豆腐脑,凭啥大爷给钱。奶奶的,这还有王法?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掀了你摊子。”
巫婆并没有走远。听见王佐将叫嚣,立刻把头转过来。寸小头息事宁人,表示只收六块,请王佐将不要闹了。“桀桀。”
巫婆嘴里发出几声怪叫,那双眼在夜里像猫头鹰,散着幽光盯住王佐将。换成普通人,怕是掉了魂。王佐将是盗门十二将,哪里怕这个,当即掰断一根筷子,像飞镖掷了出去。半截筷子头,飞出去比子弹还厉害。啪!钉在巫婆后面的门板上,凹进去一块。巫婆出现忌惮之色,不敢再阴阳怪气,只悻悻哼了声,继续走到街上白吃白喝。见王佐将露了一手,寸小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