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宴的滇王宴,才算正式开始!罗王驾临,有鬼国文武大臣相陪。前有宦官,后有宫女,伞盖遮天,屏风漫地,排场极大。随从坐在两侧,脸上死气沉沉,都不是活人。老爷子心道,这鬼国皇族,排场比中原皇帝还大。谁也想不到,阴间的澄江,还有一位阴天子,瞧那底气,阎罗王也只有提鞋的份儿。姑且把罗王叫成阴天子。它是罗氏鬼国的皇叔,按人间的说法,爵封一字并肩王,只比大鬼主矮了半截。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诸位请坐。”
阴天子假惺惺客气两声。赴宴的客人诚惶诚恐,都收敛了动作,不敢张扬。老爷子打量阴天子。对方跟紫三眼居然是亲戚。也是天生三眼!这个三眼,不是说眉心真的有眼睛,是指额骨突兀,印堂下陷,皮肤因为畸形的骨骼挤压,产生密集的皱纹,形成的肉窝子。远远看去,就像个眼球,是种罕见的基因疾病。紫三眼就是因为这样,得了个绰号。老爷子发现,阴天子和文武大臣,都有三眼。这个古老的国度,应该施行近亲通婚,才有这种遗传病。肉窝子越明显的,在国内地位越高。阴天子的肉眼,与人眼没什么差异。额头青筋翻起,多出的眼睛有眼白有眼仁,甚至还能眨眼皮。“这滇王宴自混沌肇始,历年开设,每每寿与天齐,包含乾坤。召来天下英杰,共赴此宴,传长生无极大道,布我鬼国恩典。”
阴天子介绍一番,头顶冕旒晃动,站起身来。周遭的文武大臣也都站起,簇拥着这位皇叔,唯恐半点闪失。“滇王宴集天下奇珍,凡人得一口,便能青春不老,长命百岁。如此异事,泄露恐遭歹人觊觎。三头鬼,本王要你为监宴官。若有偷奸耍滑,妄图带走滇王宴上一草一木的人,立行处死,以免外人知道此宴,泄露天机。”
话音刚落,死窖海中,钻出一只青面恶鬼。站起来,头皮擦到房梁,浑身肥肉一层层叠在一起,像具肉山。胳膊比水缸还粗,肥胖得几乎看不出脖子。肩膀上,三个肉肿瘤,如同脑袋一样。没有眼睛耳朵,肩膀上全是鼻孔,感情宫殿内的腥风臭气,就是它打喷嚏弄出来的!三头鬼领了阴天子口谕,身上鼻孔猛吸,伸出巨手抓向宴会人员。几个客人挣扎,都化为碎片,被三头鬼拽着,塞入宫殿中心的殷商青铜大鼎中。鼎内乒乒乓乓,好像关押了活物。三头鬼走过人群,边走边抽鼻子。凡有敢私藏宴会食品,或浪费了的人,不免遭了毒手。老爷子的头发竖起来。浪费粮食就这下场,那他把东西都倒鞋里,不得凌迟处死吗!眼看三头鬼过来,老爷子那个害怕,周围又都是鬼国兵丁,跑也跑不掉。急得内脏生火,五内俱焚,不由搓起脚丫子,又抠动头皮。一股酸臭味蔓延出来,接着雪花飞舞,头皮屑好似鹅毛大雪。三头鬼抽着鼻子靠近,狠狠打了个喷嚏。脚丫子味儿一遮,没闻出老爷子浪费粮食,悻悻走了过去。乾坤将王佐将一见,对老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都狠狠搓脚丫。要说这半个月不洗澡,那味儿啊,什么香气都能遮住。三人侥幸躲过一劫,缩在角落静观其变。将企图窥视滇王宴秘密的人清出去,阴天子呵呵讪笑,叫道:“诸位稍安勿躁。既尝了开胃点心,品了琼浆玉液,本王便搭上一盘荤腥,祭祭各位的五脏庙。来呀,请娘娘。”
阴天子还真大方,叫它老婆出来陪酒?这娘娘,并非鬼国娘娘,而是澄江城献祭抚仙湖水神,送下来的九河娘娘!也不知这些鬼魅用了什么法术。老爷子亲眼看见九河娘娘沉入湖底,此刻那可怜女人并没有死去,而是被绑在一个铁架上,让小鬼抬了上来。铁架满是黑色污垢,细看,都是有了包浆的血痂。女人瑟瑟发抖,口唇被针线封住,眼睛耳朵也被灌了铁水。即便看不见听不到,仍能感受被恶鬼注视的阴森,绝望得不停痉挛。老爷子心中恐惧,同情之余,愈发森寒。这些妖魔都不是人类,看女人被端上来,个个口齿生津,馋虫直冒。就像人吃猪狗牛羊,那并不觉得残忍。现杀现宰,人瞧见了,只会称赞一句“新鲜!”
阴天子走过去,先用毛笔在女人胸口画了一个圈。厨子点点头,用细刀将女人胸口的肉生剜了,切下麻将块大小,用丝绸包裹,搁在大殿熏烤。阴天子走回去,才轮到鬼国文武大臣,来到九河娘娘面前,选一块鲜肉。喜欢嫩的,便要肚腩。喜欢老的,便要大腿。追求筋多皮厚的,要手臂那截。九河娘娘凤冠霞帔,被绑在铁架上,鲜血浸透了红衣,手脚的肉都被剔去一层,还未死去。最后,轮到老爷子他们。老爷子两条腿发抖走过去,那女人还未死,瞪大被铁水融化的眼球,空洞望着老爷子的方向。“为什么不选?”
阴天子问了句,被吸引过来。女人身上的皮肉都被剔的差不多,所谓凌迟活剐,也不过如此。搁在阳间,这叫“过厅羊”,是招待尊贵客人才有的大宴。人用羊,鬼国用人,仅此而已。老爷子强忍颤抖:“那啥,最近吃多了,有点积食,能不能来几个素菜?”
“嗯?”
三头鬼走了过来,要以破坏宴席的罪名,处死老爷子。阴天子摆摆手:“我滇王宴无所不有,你要吃什么都行,且说个菜名来。”
被绑在铁架上的九河娘娘,浑身除了骨头只剩一层鲜血筋膜包裹。此刻喉咙一开一合,疼得马上要死去。唯恐死了肉不新鲜,阴天子摆摆手,从玉带解开一个鼻烟壶,拿在九河娘娘面前晃了晃。那鼻烟壶不一般。天生的阴阳宝瓶,一边黑一边白,是块罕见翡翠。巴掌大,另有乾坤,端的是件神器!老爷子阅宝无数,此刻也盯上那只鼻烟壶。那壶里,不是装的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吸了口,九河娘娘吊住气,厨子举刀,等老爷子点菜。老爷子心中叫苦,结巴道:“来,来个开水白菜,行不行?”
阴天子笑道:“有什么不行?”
乾坤将王佐将急忙说:“我们也要开水白菜。”
阴天子大方:“好,只要是天下有的,我滇王宴都要有。庖丁,且给这三位客人单独支个灶台,做他们要的开水白菜。”
此间都是吃肉的恶鬼,哪来白菜可用?厨子抄刀,剜出九河娘娘的心脏。血红的心在手掌跳动,下面连着几根粗大血管,一把被拽出来。饶是如此,吸了阴天子的鼻烟壶,九河娘娘仍吊着气没死。厨子割开血管,将黄喉改了花刀,淋上烧热人油,来了一道荤腥白菜。端给老爷子,厨师舔了舔手,还很得意这味。阴天子看向老爷子,等他给评价。老爷子差点哭出来,故伎重演,用袖子挡住脸,端起盘子,一下给倒在鞋里。假装擦了擦嘴,忽悠阴天子:“好美味,滇王宴果然名不虚传!”
阴天子得意,便把目光移开,也享用起九河娘娘的血肉。九河娘娘此刻还未断气,被厨子一刀剁了脑袋。脑袋滚入中间的青铜大鼎。厨子用一颗没有肉的羊头,接在九河娘娘的身躯上,用针线缝纫。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滇王”。一具长着羊头的邪恶尸体,浑身血肉被蛀空,只剩难啃的大筋白骨!厨子将还在滴血的“滇王”挂在房梁上风干,滇王宴觥筹交错,气氛推到最高。老爷子暗中观察阴天子。对方时不时,就要把玉带下的阴阳宝瓶拿起来盘玩。要说滇王宴中,最神秘的,就是这只宝瓶。阴天子请那么多恶鬼来赴宴,怕也不是纯粹的慈善,是要借这只阴阳宝瓶干什么!恶鬼敞开肚皮,个个吃的脑满肠肥,鼻涕横甩。阴天子也高兴,只淡淡品着尸血,并不动筷。眼瞧他要把阴阳宝瓶举起,宫殿外头,传来一阵吆喝声:“卖包子咯,卖包子,新鲜的破酥包诶。”
阴天子不悦:“我滇王宴涵盖天下,珍馐美味无所不有,怎么外面有人卖包子,乱我兴致,速速把他赶走。”
“呵呵,我这包子不一般,诸位大王,你们动鼻子闻一闻。”
滇王宴吆喝的小贩不请自来,正是冥水庙前,没卫生经营许可证的老太婆!揭开蒸笼,香气四溢的破酥包露出来。三头鬼被熏得晕头转向,口水汇成了瀑布。龙椅上的阴天子也坐不住,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香的肉包子,滇王宴从未有过!“这是什么?”
“回大王,这叫破酥包,可是滇土一绝啊。大王要是不信,问问吃过的这三位!”
老太婆祸水东引,一指老爷子三人。老爷子后背发寒,当即起身:“大王,这包子其实一般,闻着香,吃起来臭。你想啊,滇王宴涵盖天下,怎么可能没有破酥包呢?唯一的理由,就是包子太难吃,所以没列在菜单上。”
阴天子点点头。它自诩滇王宴为天下第一宴,若被个包子比下去,岂有面子?当即寒了眼珠,要三头鬼杀了老太婆灭口。老太婆一惊,未料到对方如此歹毒,又喊道:“三位老客,你们怎么光着脚啊。”
老爷子急赤白脸:“老子嫌天气热,光脚走不行吗?”
“呵呵,你们搁在木几下面的鞋子,怎么在冒烟啊!”
老太婆伸手一戳,可把老爷子气的七窍生烟。三头鬼走过去,踢开木几,才发现鞋里汤汤水水,都是滇王宴上的奇珍。“吼!”
一见有人浪费粮食,三头鬼连连咆哮,晃得房梁尘土跌宕落下,迷人眼睛,朝老爷子扑来。“你个狗老太婆,老子先宰了你!”
王佐将一怒,抄起通天杆戳向老太婆面门。老太婆厉吼声,脸上人皮被戳落,露出一张满是裂纹的脸,竟是死去多时的刀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