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汉墓里的古玉多为玉种,品质极佳,风格粗狂,雕工细腻,乃难得的佳品。玉家具虽然是假的,贴的那层古玉可是真的。正儿八经汉王陵的东西,怎么着,也能卖到六位数。吴老板抓住把柄,让人把刘北海丢出去,以对方欺诈为由,没收了古玉。所以吴老板非但没吃亏,还有的赚。他家大业大又占理,刘北海那些人吃哑巴亏,仇恨全算在我脑袋上。吴老板很看重这套古玉。过一阵让人搓了金丝,串起来就是一套金缕玉衣加龙纹玉璧,绝对的国宝级珍藏。饭桌上,吴老板痛快给了钱。我和胡子醉醺醺喝了几口,吴老板随意道:“姚先生的眼光果然毒辣,推荐了你。哈哈,之前看两位年轻,我还有些不信,谁想英雄出少年,是我以貌取人了。”
“姚先生?”
我眼皮一跳:“姚俞忠?”
“额......”吴老板自知失言。做生意就这点好,脸皮厚,你不可能让对方感到尴尬。胡子差点拂袖而去:“合着你拿我们当枪使?”
吴老板赔罪,一脸真诚:“黄师爷的名气,我有所耳闻,不过这套汉玉家具太贵重了,不瞒你们说,我请了许多人,对这东西的鉴定结果众说纷纭。后来我托人找了姚先生,姚先生说,大概率属于臆造品,但他说不准,向我推荐了你。”
“姚俞忠居然会推荐我?”
我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敢诈骗富豪两个亿,绝对不是刘北海一个老学究能干出来、可以干出来的。其背后必有靠山,我无意中捅了马蜂窝。吴老板递给我一个大红包。我摸了摸厚度,至少有十万,也就放弃用酒瓶子砸碎对方狗头的想法。我笑了笑,收下这笔钱,这是我应得的。对方黑吃黑吞了古玉,赚的绝对不止十万。“吴老板,多谢你的款待,我们就告辞了。”
“别着急啊。”
吴老板出言挽留我们。说别墅区离市中心很远,这么晚了,不方便,索性让我们住一宿,明日再走不迟。我还以为吴老板良心未泯,要留我们在他家睡一觉。谁知吴老板说,他有规矩,家里不留外人过夜。让秘书开车,把我们送到他开发的高档住宅区找地方安顿。那是一片还在施工的地方。吴老板的房地产生意遍布全国,这是其中规划好的一部分。堆了很多建筑材料,工人还没进场,中心搭了一个二层售楼处。吴老板的秘术说,就让我们在售楼处找地方睡,里面有生活用品,被褥都是现成的。下了车,胡子骂骂咧咧:“奶奶的,狗眼看人低,还他妈富豪,呸,胡爷啥时候睡过工地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打车去宾馆。”
我打开售楼处的灯。里面没有员工,地上脏兮兮,好像很久没人来过。我感到奇怪,当年的房价全国火热,这片区域地段不算太差,怎么呈半荒废状态,这可不符合生意人的作风。“算了,就在这凑合一宿吧,明天咱们就回去。刘北海那伙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回了南方,倒不怕对方作妖。”
我打开红包,清点了数目,怕吴老板给假币,我还一张张拿起来看。胡子不爽:“别让胡爷知道他祖坟在哪,惹急了胡爷把他祖宗挫骨扬灰。”
“行了,那吴老板不一般,绝对是个老狐狸。他刚才故意把姚俞忠的名字往外说,想挑拨离间,看我们和姚俞忠斗起来。”
我道。胡子道:“这么说,姓吴的心眼黑,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我点点头。姓吴的很可能早就知道玉家具是假的,碍于刘北海的身份,不好轻易发作。他找姚俞忠鉴定,姚俞忠也不想得罪刘北海幕后的人。所以推荐了我,让我来点炮仗。坐在售楼处一楼沙发,我和胡子喝了一点水,准备找地方洗脸。不易不说话,闷坐在窗口往外看。我走过去,他忽然道:“有尾巴跟上来了。”
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有人跟踪我们。难道吴老板出尔反尔,想暗算我们?胡子一听,气冲斗牛,在售楼处找了根水管,觉得太轻,换成半斤多重的玻璃杯。这种一下砸人脑袋上,能把头皮掀飞。“姓吴的以为咱们好欺负?胡爷这暴脾气。”
“嘘。”
不易失忆了,身手还在。他竖起修长的手指朝我们一晃,我和胡子退到左右两边,在门窗处埋伏好。果然听到外面有了脚步声。这边还是开发区,连工人都没有,不会有外人进来。对方跟在秘书的车后,鬼鬼祟祟摸到门廊附近。不易突然开窗,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从窗口拖进来。胡子施展泰山压顶,屁股坐对方胸口。对方双眼暴凸,差点七窍流血。我抽出皮带,将对方五花大绑了,塞在玄关处。一看,这不是刘北海嘛。胡子上去两巴掌,刘北海态度死硬,一个劲冷笑。我问对方究竟想干啥,刘北海威胁我,说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肯定要付出代价。我心道老东西欺软怕硬,有本事你找姓吴的去。我表示,你们坑蒙拐骗我没兴趣问,别来招惹我就行。刘北海不依不饶,嘴里骂骂咧咧没完。胡子说明天天亮了,交给姓吴的处理。香江人迷信,工地施工要先祭了太岁,不妨拿刘北海打生桩,让他人间蒸发。听胡子发了狠,刘北海才悻悻闭嘴。对方有恃无恐,料定吴老板不敢把他怎么样。现在是法治社会,国内这种政治环境,不可能说杀人就杀人。拿刘北海这块滚刀肉没辙,再三警告对方别招惹我。胡子提着他,把他丢进杂货间。里面哐当一声。刘北海想跑,打烂了货架上的佛像。此刻我才注意到,开发区的这片售楼处很不一般,用的西式建筑风格,各种装潢考究,极具现代化。然而一楼的各个角落,摆满了东方风格的大小神像,佛道都有,还有南洋邪神。以我的眼光,这些神像至少有百年历史,绝不是工艺品那么简单。神像的出现太过违和。我走到门口,发现门窗还有金钱剑、五帝钱、八卦镜等装潢。都说香江人笃信风水,喜欢求神,可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都市区倘若出现这种布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处乃一座凶到发紫的鬼宅!金盆洗手的日子,我早已忘掉了古墓的味道。此刻后脊发凉,仿佛又被拉回阴暗潮湿的地下,随时面临凶险。直到胡子拍了我一巴掌,我抬头,胡子眼里满是血丝。“这事不一般。”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片地方还在施工,就算有生产意外死过人,那也不可能变成凶宅啊。不易这时候站起来。我和胡子立刻看向他。“二楼有动静。”
不易说了话。我和胡子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想连夜离开此处。可附近根本没车站,我们人生地不熟,靠两条路走出去太冒险。万一外头有刘北海同党,不如售楼处安全。无奈之下,我们胡子肩靠肩,往二楼摸上去。不易始终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底淡漠,时不时看我一眼。最后,我们三人去了二楼。几间房看过了,很久没人住,床单还算干净,没遇见鬼。我提议凑合一宿,天亮再离开。我们三人就挤在一间房,我睡中间,胡子躺在左边,不易坐在右边呆了一阵,才长腿一跨,侧身压在我身上。他浅浅的呼吸喷在我脸侧。想起晚上的事,我心里很不平静,很久睁开眼,窗口几缕幽蓝月光照出不易清澈的眼珠,我才发觉他也没睡。胡子翻身起来:“你们两个睡觉别磨牙行不行,胡爷都被你们磨饿了。有钱人真他妈抠啊,请人吃饭菜就那么一点,胡爷就没吃饱过。”
“谁磨牙了。”
我没个好气。三人不说话了,隔壁传出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夜晚宁静的氛围相当恐怖。不是普通木材热胀冷缩的动静。而是那种,类似于古墓尸变,粽子起尸活动关节的声音。嘎嘎,嘎嘎,嘎!时不时尖锐,让人毛孔发紧。胡子轻声:“胡爷看杂志说,香江富豪都好色,喜欢女大学生,还经常用强。说不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恶毒的吴老板强了一位山村出来的女大学生,然后女学生吊死在售楼处的大厅,两眼从眼眶滚出来,伸长了舌头,一辈子注视着这片地方。”
“胡子,你别他妈说了!”
我忍不住骂人。胡子的说辞,很像地摊五块钱一本的黄杂志写的都市感情故事。眼下这种氛围,真有些吓人。砰!隔壁爆发巨响。倘若在墓里,粽子此刻已跃出棺椁。磨牙声愈发激烈,嘎嘎嘎的牙齿开合声音贴在墙壁,离我们头顶就隔了一层墙体。胡子终于忍不住了,提着棍子出去。我赶紧拉上不易,来不及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胡子凶神恶煞踹开门,隔壁空空如也,搞不清刚才磨牙的为何物。过道哐哐作响,有什么玩意跑过去,速度快,绝对不会是人。我意识到,这地方确实是凶宅,总之地势有问题,不然不可能处于荒废状态。大半夜我们被折腾得厉害。后来我冒火了,把售楼处的灯全打开。胡子睡不着,去杂货间与刘北海发生物理接触,逼刘北海承认逼死女大学生的事。我爬上二层楼最高的地方,这楼房和开发区,确实有些风水之法。设局的人并不高明。当然,这种不高明,是在我的角度来说。我接触的,无不是山川造化之所,帝王龙御之处,万丈屏风,曲水成环,龙卫凤绕。所以我对这种小门类没兴趣。设计这些的,在香江绝对属于有名望的那批,权贵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