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在朝我们移动。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十秒我们就会碰头。不敢迟疑,我们快速往前奔跑,尸变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怪物看似动作迟缓,实则飞快,两侧墓墙几乎都被尸血覆盖。再往前跑,就是封墓的金刚墙,是条死路。我暗道不妙,正想对策,跑着跑着,却见尽头的金刚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竟是一间清朝的砖券青瓦墓室。门口两个镇墓兽,妖脸鬼身,眼球足有拳头大,朱砂雕成。因环境潮湿,朱砂溶解,正如血一滴滴流下来。墓门还关着,贴了油纸密封。顾不得金刚墙为何消失,胡子扑上去,用凿子撬开墓门。这时候,尸变的“咯咯”声已经贴到我们耳朵上。墓门终于开了,我们一股脑挤进去,赶紧关门,尸变的压迫感随之消失。怪物似乎被堵在了门外。想想那影子有形无质,纵然不是百年厉鬼,也是千年凶妖,区区墓门挡它不住。我们离墓门远远,退到墓室中间。周围摆着些陶瓷瓦罐,里面的五谷早已腐朽。壁龛放着几件不值钱的岫玉玩物,中间一口柳州木大棺,上尖下方,清朝中期左右,刷九层大漆,算得富贵人家。棺前供着神位。旁边墓墙还刻了简单的墓志铭,大概诉说此墓何年由何人所建,花费多少,起灵入土时间等等。我靠在棺材边,这里面也没路。万一那黑影在门口堵着,我们可真是光裤子爬墙,不上不下。“小虾,你过来瞧瞧。”
胡子对墓志铭感兴趣。我累得气喘吁吁:“你就别多事了,墓志铭有啥看头。”
“你过来。”
我走过去,墓志铭是有格式的,某某年月,某某吉时,很正常啊。胡子指着墓志铭开头和结尾,认真道:“你看看墓主人姓啥。”
“许氏新君之故位。翻译过来,一个姓许的年轻人死了,仓卒之际造了这座墓室。嗯?这人怎么姓许啊。”
我愣住了。墓道虽大,仍在我家族墓园范围。我明明姓夏,老祖宗却姓许,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揉了揉眼,仔细去看墓志铭。嘿,还真是个姓许的,我招谁惹谁了,古代能改名,还能改姓?胡子道:“这压根就不是你祖宗。”
我道:“那为何出现在我家墓园下?还郑重其事,修了这间墓室。”
“这胡爷就不知道了。按理说,这块应该是金刚墙,却变成了坟墓,说明这条墓道是活的,在不停变更方位。咱们要想从盗洞出去,不知要等多久,外面还有个厉鬼挡道。”
我想打开棺材看看,在神位前默念几句得罪。胡子支持,用撬棍将棺材钉给起了。撬起来才发现,这口还是朱漆猪血石榴砂的“三红”棺。民间一般拿来镇尸,莫非里头的正主下葬前,有尸变征兆?一共十八口棺材钉。均三寸长。棺盖一开,浓烈尸臭连防毒面具都挡不住。待到尸气散去,墓室的空气几乎不能呼吸了。我眯眼往棺内一瞧,有个像人的轮廓,裹在朱砂布内,像蚕茧包得严实。胡子拿匕首把布割开,尸体已经化了,皮肉溶解,只剩骨骼贴着一层筋膜还在。青面獠牙,极为可怖。尤其死尸十指发黑,指甲狭长,手腕生着绿毛,已有尸煞征兆。应该有高手指点,以“三红棺”把有尸变征兆的粽子封死,几百年来,粽子已化,徒留骨骼头发尚存。“棺材里这哥们,应该是让粽子咬死的。”
胡子指着尸体大腿,少了很多肉。不易走过来:“他死之前尸毒入体,才用三红封棺。年代应该在嘉庆道光左右,族谱上没这个人。”
我抿着嘴:“这位前辈搞不好,也是个掘土子的。”
正常人想中尸毒,概率极低。尸体腐烂会滋生大量细菌和有毒物质,但要想变成尸毒,非有一些运气不可。而活人中尸毒死后还尸变,概率很低。除非倒斗、抬尸匠、阴阳先生这种特殊职业。我心中的好奇更重了。此人并非家族血脉,为何要埋入我家祖坟?还有,我家从事倒斗,是从清末开始的,这人年代比清末还早了几十年,那时候,家族不应该跟倒斗这行有牵扯啊!莎莎,莎莎。墓门方向,出现一阵沙子流水的声音。再精雕细琢的墓室,其墓门必存在缝隙。此刻墓门微微敞开,黑沙般的影子正顺着缝隙渗透,落到地面,地板就红了。我汗毛倒竖。在墓道杀人无形的厉鬼,又进来了!“快啊,别愣着。”
胡子用胶带贴了上去。我脱了外套,用衣服将缝隙塞死。沙子流动的声音小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胡子气势汹汹,拉开双管猎枪就想先发制人。我劝胡子别轻举妄动,若僵尸倒可以物理超度,民间传说厉鬼没有实体,子弹怎么可能打死。“诶,我想起来了!”
土耗子在旁边叫了声。见胡子脸色不善,土耗子颤巍巍道:“几位爷爷,我恐怕知道纠缠咱们的东西是啥了,搞不好咱们全要撂在这!”
“厉鬼而已,胡爷又不是没遇见过。”
“不不不。”
土耗子讳莫如深。半晌压低嗓门:“它!可比厉鬼恐怖千百倍。这是传说中大阴大邪的墙贴子!纵然天上罗汉,地府无常,也惹不起这玩意。”
鬼有多种。厉鬼恶鬼凶鬼阴鬼猛鬼无常鬼。尸也有多种。活尸跳尸僵尸怪尸血尸飞僵尸。偏偏墙贴子,我从未耳闻,土耗子早已卡白了脸色:“我也是小时候,听老祖宗提过几嘴,没想到能在这撞见。墙贴子不是鬼,也不是僵,是妖!”
凡事带个“妖”字,性质就不一样了,非人类思维可揣度。我怀疑对方在忽悠我,以我的见识,居然没听过墙贴子,未免过于冷门。胡子也摇头,他只知道墙腻子。“他没撒谎,是有这种妖物。”
不易在旁边出声了。我询问墙贴子的弱点,不易说不知道。这玩意很罕见,几百年都没人遇见过,当然,遇见了多半逃不掉,这玩意能跟人一辈子,神仙也怕。土耗子说,他祖上在关外干过出马仙。关外与内地沟通较少,其内部神怪自成一脉,多拜地仙为祖。千年的蛇百年的鼠,奉其为祖师。弟子门徒召祖师附体走阴,是为出马仙。与萨满算得同宗同源,颇为神秘。早年间在关外,大清皇帝初登大宝,闹过这么一个墙贴子。道行最高的胡三太奶也不敢管,借烟遁给跑了。按理说地仙受了皇王册封,又借山川灵脉,纵然碰着尸魔也能斗个一二。墙贴子邪门,既非厉鬼又非僵尸,乃是一团有形无质的太阴玄气。便是地仙碰着一下,也要折了三百年道行。此物上不受天管,下不受地府约束,特点就是贴着墙走,不去惊着还好,若惊着,便跟人一辈子。土耗子老祖宗干出马仙,有这么个关于墙贴子的说法。大清入关那年,打退李闯南下渡江,得了大明江山坐拥九五,便想着自家龙脉未定,恐气运不稳坐不了龙庭。搜刮金银百万之巨,秘密运往关外,想着若坐不稳江山,凭借如天宝藏,子孙十八代吃穿不愁,富可敌国。后人心安定,海内呈平,朝廷发秘令,遣能人异士,并发十万民工,在关外造祖庭修祖坟。三年间,平地起了三座皇陵,就在盛京郊外。金瓦黄墙,红壁琉璃顶,真是恍如天宫,琼楼玉宇。满清入关搜刮的巨额宝藏,就埋在三陵下面,为此有八百亲兵护卫,设下二十八家村庄一起守陵。其中一家,曾为太祖包衣。改汉姓为金,离三陵最近,村中三百人,皆金姓,外人称其为“金家村”。岁岁杀猪宰牛,祭祀三陵。村民是吃皇陵的铁杆庄稼。并不下地耕田,每日守着皇陵巡逻。时不时看见瓦片破了,墙皮秃噜了,便出力修复。皇上单养这几千号人守着祖坟,别的啥也不干。某日,金家村巡视皇陵外墙附近,夜里出了一怪事。皇陵有内墙外墙,拱卫着龙楼宝殿,以防盗匪侵扰。其墙高大如山,顶上跑马,上悬匾额,下镇金钉,列汉白玉石狮子,每个重五千斤。讲究个“内红外绿”。就是说内墙刷的猪血浸朱砂的红墙,外墙用一种铁青色矿物涂抹,以示肃穆。守陵人不能去内墙。故而金家村每日巡视皇陵,不分白天黑夜,只在外墙徘徊。这一夜,天漆黑,月亮让乌云罩住,缝隙洒下一层冷光,比死人脸还白,落在地上起冰沙子,嗖嗖割人的脸。守陵人报告八旗统兵营,说外墙那一到黑夜,便有“莎莎”动静,天亮才消失。隐隐约约,见有人贴墙而行,走进了又看不到。兵营不敢怠慢。相传三陵下塞满黄金,填裹珠玉,真比金銮殿还气派。倘若有个盗陵开墓的,惊了老祖宗,破了龙脉,护陵官员难逃一刀一个满门抄斩。点了兵马,火把照得天发红,往皇陵外墙而去。远远一看,果真有一矮子,贴着皇陵外墙鬼鬼祟祟。背对树林,看不见脸,那人几乎整个黏在墙上,走一步晃三下,能是好人?官员命人上前,那矮子不见了。但墙上,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色,涂满了绿墙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