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墓道无时无刻不在旋转。两头通向的地方绝不重复。我也不知道这个循环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倘若在等待途中,墙贴子破了金钉封墙出来,我们凶多吉少。便不敢停留,往对面逃去。这次墓道对面,不再是墓室,而是地宫外围的回廊。很多汉代大墓才有回廊,曲折勾连,像过道一样呈“T”型修造。恍惚间,我回到了学校宿舍里。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小房间,推开门就能进去。到了回廊,才算脱离墓道范围,在地宫的主体建筑中。这一走,可谓扑朔迷离。回廊两侧多有耳室,耳室左右设下壁龛,作为墓室使用。每一间有一具,甚至两具棺材下葬。棺前供奉神牌。其姓名根本不是我家族的人。要么姓杨,要么姓刘,五花八门,毫无规律。年代也不相同。从明代到清代,年纪、性别,都让我一头雾水,感觉到了一片集体公墓中。很多墓室的棺材已经被打开了。大都化为白骨。身着布衣,或万字朝天寿衣下葬。有些骨骼,存在明显的骨质增生和长期脱臼导致的病变,这是江湖走旁门左道,练缩骨功盗墓才有的后遗症。胡子推断,这片集体公墓,葬了很多同行。有南派,有北派。也不知这地方风水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几百年间,很多有本事的土夫子、盗门人员,集体葬在了这。回廊渗水情况比墓道更严重。空气腐臭,带着股窒息的霉味。土耗子没防毒面具,脸色发青,一进来就不断咳嗽。回廊房间有几十个,时间仓促,我不可能全部看完。被打开了棺材的,尸体大都遭到侵扰。那些看起来比较穷的棺木,则比较完整,其实也没什么陪葬品,至多陶器、腐烂的竹木之类。想来马王爷那批人到了回廊,将这些棺材挖了。越往里走,地上积水越深。下来之前,我准备了筒靴,水已没到了脚踝。头顶滴水一连串往下掉,潮湿,闷热,浑浊,回廊尽头飘来浓烈恶臭。胡子道:“这地方怪,难道我国古代就有公墓概念了?不知道这片公墓有没有产权,看样子不止七十年了。”
我道:“马王爷兴师动众,来这究竟要找什么东西?虽说这些墓室奇怪,可都没有值钱的陪葬品,充其量有些小玉器。”
胡子道:“那帮龟孙应该没死,他们下来之前做足了准备,你瞧,丢在地上的食品包装袋可是不少。”
不易出声:“不管他们要找什么,这地下颇多古怪。能被如此多机关守护的地宫,其来历就不是普通人可以触及。”
“小心些吧。”
我唯恐不易再受伤。每次我拖累他,想来极为愧疚。不易不在乎这些,只要我在他视线范围内,他就一副无所谓,完全是旁观者的姿态。所谓回廊,顾名思义,这个走廊呈“口”形,头尾是连通的。但这片地宫不能按照常理推测,明清墓室,出现汉朝流行的回廊,本身就非主流。在回廊尽头,路被坍塌的土石堵死了。里面应该还有房间。棺材大小不等,都不是值钱物件,尸体有些腐烂,有些没腐。对了,棺材里面陪葬了一些兵刃,有剑有刀,有尺有钺,奇门武器诸如此类。看起来,葬在这的人,大都混过绿林。纵然并非土夫子,身前叱咤五湖四海,皆有武艺绝学傍身!底部没法往前走了。那里恶臭最浓,上面像倒水一样,瀑布的水滴往下倾泻。胡子举起手电一照,回廊顶部望不到头。抹掉面罩上黏糊糊的臭水,一双绷紧了的脚尖,在胡子眼前晃啊晃的。胡子吃了一惊。漏水的并非岩层,而是吊在上面的物件。胡子大骂晦气,防毒面具都不要了,掀开了丢在地上。土耗子被这的晦气呛得不行,不顾嫌弃,忙捡起来戴上。幸好防毒面具有备用的,我丢给胡子。胡子骂骂咧咧:“躲远点,别过来。他妈的,出门没看黄历,上头有个老吊爷横着,难怪这边跟下雨一样!”
所谓老吊爷,就是吊死鬼。这种死法据说变厉鬼概率最大,怨气最重。墓里头看见吊死鬼,统称为“老吊爷”,如果是女的,叫“老吊婆”,也算是个尊称了。尽管回廊四处滴水,却没有雾,所以能见度不错。我们纷纷避开水帘洞,手电调到强光,头顶豁然开朗,才知别有洞天。原来回廊在这就到头了。但回廊没有封顶,上面很高,连着封墓莹墙。从这边,可以爬到上面一层的墓室,这个深度绝对比长沙马王堆汉墓埋的还深。胡子口中的老吊爷,在爬上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勒死在了登山绳上。没有同伙。倒霉鬼被活生生挤死在半空。脸呈猪肝紫,罩着墨水的黑气,眼珠子爆出眼眶,舌头让门牙顶烂了,吐出半截断茬横在下巴处。十指嵌在抓烂了的大腿里,死了有几天,软组织和内脏溶解,成了一个“大水袋”,不停的下雨。尽管面目全非,土耗子还是认出来:“是我们支锅子里的筷头,绰号‘黑面鬼’。”
胡子嗤笑:“愿望成真,还真成鬼了。既然是筷子头,该有一起夹喇嘛的锁子,咋就他一个在这?”
倒斗的黑话连篇。筷子头,倒斗队伍里二把手,仅次于支锅的人物。这种人身边,多多少少有些亲信干将,居然一个人被勒死在上面,耐人寻味。土耗子道:“也许地宫复杂,他们都走散了。”
胡子嘴巴不饶人:“别不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吧,世界上最惨的死法,就是活活蠢死。既然你跟他认识,你去把尸体放下来。”
尸体横在上面,不挪开上不去。回廊在这已经到头了,看样子马王爷那伙人从回廊爬上去,到了上面一层墓室探索。当然,不排除他们从上面墓室下来,出了意外,筷子头死在这连收尸都来不及。土耗子一百个不情愿。胡子也不惯着对方,枪托一砸,土耗子死了亲妈表情,将老吊爷放到地上。脖子大半都勒断了,只剩一根颈骨撑着。墙壁沾了大片尸水,滑得不行。胡子试了几次,根本攀不动,只好借老吊爷上吊的登山绳,搭了一段,弄了个上脚的木梯。我在尸体上摸了摸,找到一个黄铜八卦盘。还有一个被尸水泡了的笔记本,忍住恶心翻开。马王爷的筷子头很专业,沿途下来,给地宫做了标注,还绘了立体图像。根据筷子头的猜测,金钗仙弓表面的坟茔,是一层伪装。墓碑下面都是虚壳。地宫压在深处,如一座宝塔,分了九重,不知是要镇压什么。他们打盗洞挖到底部,但这并非宝塔最深的地方。沿这个方向,往太祖山的龙脉走,那边应该就是目的地了。此外地宫中大大小小几百具棺椁,最早能追溯到唐宋交替时期,大部分为明清所制。筷子头也想不通,为啥埋的人跟夏家没啥干系。不过从语气判断,筷子头这伙人只为求财。回廊房间不少棺材让马王爷破坏了。胡子捡了一些木头片,绑在绳上方便爬上去。上面又湿又滑,人从上面滑下来还真容易被绳子勒住。我蹲在旁边,翻阅筷子头的手札。拿罗盘比照,对方有些水平,这个方向确实是按着太祖山前进的。不易道:“马王爷那伙人凶多吉少,越往里,风险越大。老爷子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希望你下来。”
我道:“这地宫确实古怪,不知这些尸体究竟是谁。除了马王爷,还有没有外地走地仙的盯上我家?”
连筷子头都死了,土耗子战战兢兢。他努力回忆了半晌,道:“我之前隐隐约约,听瓢把子跟筷子头聊过几句,他们好像提到什么陵,什么东陵来着。”
“东陵?”
胡子来了兴趣,敢称陵的,少说是个诸侯。我皱着眉,这个范围太大了。字面意思,在东边的陵墓,都可以叫东陵。胡子兴奋了,那么西边应该有个西陵,北边应该有个北陵。哇塞塞,倒斗事业两开花,全国发展一片大好。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什么。东陵,东陵。嘶,难道马王爷是来找东陵宝藏的?在东边的陵墓很多,真要说家喻户晓,值得长沙走地仙大张旗鼓跑一趟,我想,恐怕只有东陵大盗和东陵宝藏了!西太后,即慈禧太后。这个女人太出名了,死后葬于东陵。这东陵,并不是真的在东边,而是倚着南边金星山,北望昌瑞山一条中轴线上的宝穴。其在蟠龙岭之东,位于冀州靠京师之北,与清西陵对峙,形成龙盘虎踞之势,故而称之为“东陵”。东陵也不止一座陵墓。埋了五个皇帝,加之皇后、贵妃、嫔妃、公主、阿哥,大小坟茔一百余座。满清大部分王公贵族均葬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慈禧太后的定东陵。慈禧老公是咸丰皇帝,埋在东陵中的定陵。甭管生前多么权倾天下,女人死了总要跟着老公的坟挨着。慈禧陵墓位于菩陀峪的山坳子里,在定陵东边,所以叫“定东陵”。翡翠西瓜,翡翠白菜,夜明珠,陀罗尼经被,大东珠,十八罗汉佛,九奔马,御制八宝玲珑塔......这些名震四海的珍宝,都是定东陵流出去的!按理说,定东陵在冀州,那是北方。马王爷即便穷疯了,方向感不会这么差,跑金陵来找东陵宝藏。我细细推敲,我家跟定东陵,确实有些渊源。这渊源,也是家族从事盗墓这行的开端,算得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四代人都陷在里头!一时间,我思绪万千,顿感此事要把我拖累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