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一折，王绍义自称“火德星君”下凡。杨芝草也说，王绍义天生火命，诸天邪魔惧其三分，不敢加害。故而红尘殿全身而退，斗姆祠能伏魔道。火德星君，正是民间对灶神的称呼！如此看来，天命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胡三太爷借灶神火位诛杀神獚，偷天换日。百年后王绍义火德星君下凡，胡三太爷争了一辈子的皇封玉册、四件灵宝，都落在王绍义手上，可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把胡三太爷和王绍义的一番纠葛交代清楚，胡宁静喝了几口水，我们又把目光放回现实。此刻仍在密林之中，始终不能走出去。这片林子的直径绝不可能如此大。还有进山寻宝的人，死了几个，也不知道怎么死的，着实不是安全地带。胡三太爷到底是关外地仙之祖。虽说没了皇封玉册，地位还在，没哪个敢占个“三”字。就像混盗门的，会刻意避讳“四”，其中都有讲究。林中遍布三命教主的墓碑，不知这三命教主究竟为何人。听起来不像正道人物，邪气森森的。苗翠翠的保家仙就是胡家，她跟胡宁静搭伙，全是先整科学，后搞玄学的路数。此刻罗盘没法用，抬头连天都看不见，只有浓密的黑暗和树根。胡子紧了紧身上衣服，坐在盆地里道：“要不你们再请神试试？看看它们咋说。”
胡宁静道：“只好如此了。”
说罢，拿出文王鼓和武王鞭。关外请神，一般有四个步骤。地仙不算真的神仙，真仙吸风饮露，视金银如粪土。地仙活在人间，难免一身市侩气。跟人一样，胆小怕事，见风使舵，好处肯定要的，来者不拒，看人下菜碟。请神要先唱敬烟赞。关外的敬烟赞很有趣，接地气，一点不晦涩，没内地那么冗长。胡宁静说，这套词没个准，与时俱进，自由发挥。清朝时候，敬烟赞是这么唱的：一拜仙家二拜你，你是仙家的大徒弟，这边上烟把香起，一口增寿三百载，这口烟它是好烟，关外叶子柳叶边，王母娘娘打的岔，九天玄女掐的尖，一口红气东来宝，二口添福又进财，三口架在云头外，四口来至法坛前，山东烟西山烟，大把烟小把烟，红的蓝的发宝气，绿的黄的颠又颠......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词改了。胡宁静嘴里也没个准词，我有一次听她是这么唱的：一包中华敬老仙，老仙不爱别点烟，五十的利群味道好，八十的云烟赛过仙，这些牌子都不爱，双喜玉溪黄山烟，一百五的红塔山，二百八的芙蓉王，要说烟，还数本地的太阳岛，延边的人参烟，一口好像驾云彩，二口道行加十载，吐出烟圈圆又圆，大圈小圈圈又圈......还真不是玩笑。后来在关外旅游，我瞧见有些堂口供着珍珠奶茶，为了省事，水果有些也换成塑料的。反正坟头烧报纸，糊弄鬼，意思到了就行，没那么死板。最离谱的，胡子瞧见神台上摆着个手办，不知是啥美少女，不得不感叹如今神仙也与时俱进，喝奶茶看电影吃肯德基。唱了敬烟赞，接下来唱送酒词。关外请神那一套，和求人办事差不多，你得请人吃顿好的，香烟美酒一样不能少。唱了送酒词，差不多神仙就上来了。要是上不来，还有一套“哭烟魂”的腔，悲悲戚戚，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哭烟魂又叫哭碑王。相当于卖惨。怎么惨怎么让人哭怎么来，听说有些地方直接放琼瑶剧，神仙还没哭，旁边的人先哭了。仙家心头软，看你哭那么惨，得，行行好帮帮你，也就上来了。遇见搞不定的，还有一套“搬兵决”。类似于叫人帮把手。关外地仙沾亲带故，全是亲戚。遇见事先不动手，盘盘道，攀攀亲，叫小弟扎场子，跟黑.社会抢地盘差不多。两帮人马没有直接动手的，你吓唬我，我也吓唬你。你叫十个，我就喊二十，僵持一阵，论起来大家还算亲戚呢，你是我二姨我是你大姨夫，得，没事了，各退一步搞定。充分证明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总之关外这套民俗的东西，刨开鬼神色彩单听起来特别有趣，很好玩。这种东西接地气，不存在听不懂，神仙跟人一样，一身臭毛病，谁别嫌弃谁。胡宁静仍打鼓，苗翠翠仍扶鸾。我们三个坐在旁边，为了防止遇见讹诈的，胡子先把工兵铲亮出来，勿谓言之不预。仙家不肯走，问问仙家住哪，盗门上门送温暖！胡宁静唱了许久没了声。忽然苗翠翠一震，我以为请神来了，便站起身，不料苗翠翠睁开眼，相当茫然：“试了几次，没成功。明明好像来了，却被啥看不见的挡了回去。”
“啊？”
胡宁静请的清风烟魂，上面还有清风教主，按理说不该有这种事。胡子道：“会不会上次没给好处，嫌咱们小气就不来了？”
胡宁静放下鞭鼓：“不可能吧，咱们请的神是随机的，基本不会遇见同一个。再说，应该不至于如此势利眼吧，说了回去补的。”
“那咋办？”
苗翠翠没辙了，真的请不上来。她家供奉的保家仙是胡仙，关外狐狸最大，没啥拦得住的。纵然清风教主不给面子，胡仙总不至于不管家宅弟子吧？胡仙也请不来，邪了门的。胡子道：“这截寻龙香只剩一点点了，不知道燃尽之前，能不能带咱们出林子。万一走半路烧光了，咱们还得抓瞎。”
“试试吧，这个时候别心疼寻龙香了。”
我看此地确有几分古怪。老林子再密，缝隙也该有月光透进来。偏偏这片林子，头上跟黑锅底一样，分不清外面白天黑夜，雨水都不曾漏进来。胡子掏出打火机，去点最后一截寻龙香。苗翠翠胡宁静眼巴巴看着，谁知那寻龙香怎么都点不燃！“打火机坏了？”
不易拿了过去，明明有火，就是点不燃香。不易道：“香没问题，我们出问题了。”
我道：“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情况，请不来神，点不燃香。”
不易淡淡说了句，脸上不见紧张。胡宁静脸色惨白，骇然道：“除非我们都死了！”
“啊？”
胡子吓了一跳，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我严肃道：“确实，死人没法点香，死人属阴，地仙为坤，自然上不了身。等等，我们确实还活着，心跳都有，凭啥说我们死了？”
穿在身上的衣服始终没温度。我将衣服布料捻起来，手感很差，好像汗水干了没洗。不易察觉到什么，将外套脱了，把里面内衬的布料撕开。布料里面，赫然用黑线缝了一个寿字！女生的衣服，内衬缝了一个福字，全是按死人的路数，给我们提前制好了寿衣。胡子大为愤怒。那个小贩绝对有问题，这衣服不仅是死人衣了，完全是量身打造的寿衣，穿在身上不变鬼也成妖。“你把衣服脱了，咱们得冻死。”
我道。“靠，胡爷居然让那王八蛋阴了，亏胡爷还给了钱。”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我怀疑有东西盯上咱们。那小贩有影子，不会是鬼，难不成山中精怪？无冤无仇的，竟给我们送寿衣，它想干啥？”
我想不通。小爷炸了那么多坟头，满天神佛见了我没有不哆嗦，姚俞忠都打摆子。啥玩意如此作死，纵然尸魔也没如此欠锤。所有人一时无话，气氛极端诡异恐怖。这套寿衣，我们脱不掉，甩不出，想想地上那些死人，难道也是让那小贩坑死的？盆地之中，立满了墓碑。皆写着三命教主。我想问题，出在这位教主身上。这时候，不易有了新的发现，随着我们身上出冷汗，衣服黏糊糊的，贴在皮肤很不舒服。手指在衣服里面揩一把，黏糊糊的液体里，有很多头发丝一样的虫卵，就附在我们身上！靠，我想到了人蛹。倘若等这些虫卵长大，恐怕我们会被封在树根里，做了孤魂野鬼。太邪门了，宁愿被冻死，也不愿意让虫子啃死。我们三个男的先把衣服脱了，赤着膀子，胡宁静和苗翠翠傻眼，感觉身上虫子到处爬，苗翠翠都哭了出来。此刻才叫倒霉。神请不来，香点不起，山中气温如此低，不等小贩再来害我们，我们先冻死了。不易走到树根前，借夏国追日剑的剑锋，剥下一层树皮。古代劳动人民有穿树皮的，虽然硬邦邦，好歹比寿衣强点。无奈之下，不易剥了许多树皮，趁汁液没干，我们贴在皮肤上，等它凝固。把寿衣换下来，胡子抬头看了看天，此刻手机时钟显示早上九点，早该天亮才对。树皮裹身上，胡宁静想起一件事，问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你确定，我们离开地下了，在地面上？”
“这......”难怪邪门，原来我们还在地下，相当于死人被埋着不见天日，入土为安。周围只有树根，不见林灌。想来从人蛹爬上去，我们并没有回到地面，还在暗河上面的空腔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