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宁静心细，在石桥下的缝隙摸了摸，拽出一把臭烘烘的黑泥。不易走到山洞前，眯起眼睛往里看。洞壁镶嵌许多镜子，修建此处的人，必属旁门左道之流，善于装神弄鬼。“有尸体。”
不易的眼有了波动，将电筒捡起。在洞穴底部，红彤彤一大片，是凝固了的蜡油。蜡油之中，镶嵌一具出嫁新娘的骷髅。皮肉腐烂殆尽，鲜红的新婚龙凤裙、褂、霞帔，还保存完整。尸体融在像瀑布凝固的红蜡油之中，探出半边骨骼发黑的轮廓。没心理准备看进去，真能把人吓死，谁能想到洞底那么多蜡油，还葬了个骷髅新娘！“绝对是谋杀。”
胡宁静感同身受，觉得悲愤。我对她道：“你快洗洗手吧。”
“这可不是泥，是五灵脂。”
胡宁静已经有了发现，“七十六号公馆推测，东陵宝藏由灰仙老祖运往关外，要找线索，必须找到灰仙老祖的庙庭。水中那么多五灵脂，此地必有水鼠栖息，保不齐洞府就是属于灰仙的。”
五灵脂，听着很高档，像灵丹妙药，其实就是老鼠屎。没想到清澈的潭水，缝隙填满了溶解的老鼠粪便，我泡在水里，浑身不自在。哗啦一声，不易跳出水面，钻入洞穴。摇晃的灯光下，红色蜡油铸在岩石上的骷髅新娘愈发狰狞，喜服配上发黑的骷髅架，阴森凄厉，有种死不瞑目的味道。不易似乎发现了什么。我问了好几声，他在前面说了句：“山洞后面还有空间，让蜡油封住了。拿火，把油烤化。”
“会不会太冒险了，既然此地已废弃，又用蜡油禁封，只怕此地的原主人不喜欢有人窥视后面。”
我心存顾虑。一路走来，三命教主的墓碑遍插地底。说不定水月洞天，就是三命教主修炼邪法的老巢，洞中指不定有何危险。不易道：“不进去，只能原路返回。”
胡宁静立刻嚷嚷：“那还是烤化蜡油吧，我宁愿遇见厉鬼跟它打了。”
“胡子。”
我喊了声，让他把火油丢给我。蜡的熔点并不高。很快洞穴流出泊泊红水，在深潭水面凝固，猩红刺目的色彩一下将潭面冰封了，到处是红色的海，像血粘稠。骷髅新娘，一同随着红流被冲了出来。山洞后面，是一片极大的地厅空间，不易刚用手电一照，队伍阵阵惊呼。真的有座古老到极致的庙宇！飞檐朝天翘起，四角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铃。瓦片滴满了红蜡，像地狱的血肉堆砌而成。门楣当中，有一金瓦，下悬匾额。正是苦苦寻觅的灰仙庙。火烤化了蜡油，灰仙庙的地厅吹出阵阵冷风，说明与外界相连。不待我们高兴，平静无波的深潭，霎时沸腾起来。外面的瀑布陡然停了，接着阵阵地裂山崩的动静。犹如十万天兵天将啰唣喧哗，霎时激荡了地下。我猛地回头，却见胡子身后站着个红色凄厉的女子，一看，正是之前被融在蜡油的骷髅新娘！胡子作为老江湖，反应自然不慢。察觉身后阴风袭人，骷髅伪装小贩逼我们穿寿衣还历历在目。胡子铆足了劲，推开苗翠翠，气沉丹田，猛用他大屁股往后一顶。这叫先发制人。那么大的屁股顶过去，大象都站不稳。骷髅新娘站在凝固的蜡油上，蜡油将深潭都封住。胡子这么一撞，骷髅没事，他自己先踩破蜡面摔进水里。苗翠翠吓坏了，骷髅新娘放过胡子，又迅速朝她靠近。“低下头！”
我吼了声，电筒甩了过去。砸在骷髅面门，脱落几颗黑牙。骷髅置若罔闻，以一种极致的残暴之色，迅速朝我们掠来。“退开。”
不易手持夏国追日剑，剑锋如金，划开血月红海刺了出去。按理说，追日剑有西夏国运加持，对付邪魔外道最为厉害。岂料一剑刺穿，看似弱不禁风的骷髅新娘居然立住了。往前猛顶，竟将剑锋抵开！之前在树根迷宫，亲眼见了不易手持宝剑劈了骷髅，怎么这次没用了？来不及细想，骷髅已撞到我跟前。浑身还冒着发热的蜡油，一滴一滴往下流淌。我伸手拍过去，手就让红蜡冻住，半个身子都麻了。胡宁静抄起文王鼓下的五帝钱打去。所谓五帝钱，并非满清五帝，而是用的秦半两、汉五铢、唐开元、宋元通、明洪武，五枚大钱串成一摞，两边配十八枚周元通宝。周元通宝是有名的佛像钱。世宗灭佛，将佛像融掉铸了铜钱流通天下，这几样大钱，是古代铸钱工艺的代表作，据说能辟邪。关外唱大神的文王鼓，必须坠一摞古钱。一是打鼓摇起来，铜钱唰唰作响，节奏明快，有种催眠的意思。二来孤魂野鬼惧怕铜钱上的阳气，轻易不敢犯驾。胡宁静真急了，将祖传的铜钱摞子砸了过去。骷髅新娘踉跄几下，身上的龙凤红袍就散了。我定睛看了看，顿时五雷轰顶。骷髅新娘是个男人啊！我倒斗不少，死人见多了，啥模样没见过？看盆骨尺寸，看锁骨直径，我百分百确定骷髅新娘是男人，除非母夜叉附体。骷髅表面发黑，纵然皮肉销毁，仍能感觉狞笑嘲弄之色。五帝钱碎了大半，胡宁静也跌在了蜡油里。我和她让蜡油封住，动弹不得，骷髅缓缓蹲下来，恍惚间，竟与之前卖寿衣的小贩有些相似！“他妈的。”
胡子险些溺死在深潭，从破裂的蜡面钻出水域。他气急败坏，抄起岸上猎枪瞄准，一时间枪声大作，全轰在骷髅身上。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骷髅，霎时烂成碎片。胡子乱枪扫射，物理超度，简直了！我有种感觉，封在蜡油的骷髅，与上面被不易劈死的骷髅是同一个。奇怪，这次宝剑居然对它没用，反而是让胡子用枪打死。胡子之前试过，枪是打不死的啊。我和胡宁静还冻在蜡油里，险些窒息成了琥珀工艺品。胡子用烧热的水化开蜡油，才将我们两个救出来。我们穿着树皮，树皮隔热，倒没受伤。苗翠翠呜呜哭泣，刚才那一幕着实吓人。不易皱着眉，想不通，夏国追日剑为何没用了。胡子得意，说这年头啊，魑魅魍魉不怕黄符朱砂，就怕洋枪大炮。来一挺机关枪，阎王爷都让它滚蛋。才除掉骷髅新娘，深潭上方再次传来十万阴兵跺脚的动静。山体多裂缝，纵横蔓延，毫无规律。黑黢黢的缝隙内，相继钻出硕大的水鼠，见人就咬，也不怕火。才脱了骷髅，又撞见老鼠。我们五人倒了血霉，搀扶彼此，往灰仙庙的方向退去。那些水鼠跪在骷髅新娘前，居然像人般掩脸哭泣，成为孝子孝孙。认出胡子开枪打死了骷髅，水鼠报复性朝他狂攻。不易怒吼声，剑扫千军，斩碎数十鼠仍遏制不住。群鼠如潮，霎时将我们冲倒在地，我们摸爬滚打，来到灰仙庙前。被水鼠咬过的地方溃烂化脓，奇痒无比。不知这些水鼠吃什么长大，鼠牙淬毒，真比恶虎还歹毒。胡子朝周围开枪，子弹的冲击力将七八斤的水鼠轰出去。群鼠悍不惧死，摆明了要跟骷髅新娘报仇。我心道，骷髅新娘是个男人啊，老鼠究竟啥品味。七个小矮人和一个白雪公主，那是童话故事。七千只水鼠和一个骷髅男新娘，那他妈是恐怖故事啊！砰。枪声震耳欲聋，弹片从我太阳穴划了出去。我气得大骂，脑袋被剥落的石片砸到。胡子一枪将灰仙庙上的金瓦射了下来，水鼠受惊，恐强拆了庙宇，这才退去。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我们或多或少都被水鼠伤到，不易还好，胡子最严重，我其次。身体阵阵发冷，伤口火辣辣燃烧，鼠毒开始流遍全身。我强撑昏昏沉沉的脑袋，捡起掉下来的金瓦。金瓦刻有文字，镶在灰色的屋顶上。竟是很有民俗特色的买地券！买地券又叫镇墓文、阴阳契，是古墓才有的文书。大概形成于秦汉，盛行了几百年，最早由方士研究出来。大概作用，就是墓主人以鬼魂的身份，向天地阴司买下此地作为坟墓。现代公墓是七十年，古代虽然没有产权期，为怕孤魂野鬼、山精狐狸占据地宫反客为主，必以买地券镇之，以示私人地界，神圣不可侵犯。金瓦如此写着：东至青龙，西至白虎，南抵朱雀，北触玄武，皆万年之所，以供英灵。特以七星为媒，天帝为证，购得烟枪岭地界二百里为府邸，修万万年长生之术以证大道。胡黄常蟒，清风烟魂，皆不可入，违者必遭天谴。购地人：三命教主。“靠。”
我下意识骂出来了，三命教主真阴魂不散啊。这人活到现在，绝对是旅游景区，到处写“到此一游”的低素质混蛋。一路过来，都能看见它的名字，现在居然写在买地券上。看金瓦的意思，这座灰仙庙包括外面的神仙送水，都是三命教主的私人产业？我们中了鼠毒，不及时解毒必死无疑。灰仙庙顶部，有向下吹风的洞窟，能看见鲜活的树根和雨水渗透。不易中毒最浅，他爬上庙顶，踩着吐火龙珠的陶瓦，用剑捅开顶部泥层。胡子神志不清，倒在地上吐口水。苗翠翠也迷糊了，连人都认不出来，说看见无常牛头马面。胡宁静还好点，用刀切开被水鼠咬过的地方，放出黑脓血。这个法子可以遏制鼠毒摧毁大脑的速度，但治标不治本，我们很快会死于失血过度。到后来我记不清了，我们好像被不易打晕带了出去。不易中毒最浅，他挖开了顶部被泥土盖住的出口，外面是烟枪岭独木桥附近，我们相当于原地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