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沉下脸来。 曹翊显然对九十一药铺不陌生,点点头。 “但凭周先生安排。”
周道子没有发现傅九衢脸色,好死不死地又捋着胡须进言。 “外伤科还是小娘子拿手,这伤若能让小娘子来缝,势必会美观一些……” “他一个大男人,要那么美观做甚?”
傅九衢淡淡扫一眼周道子,慢慢地站起来吩咐程苍。 “让驿丞备好车驾,护送钦差大人去九十一药铺。”
他将“九十一”三个字说得特别慢,特别清晰,曹翊似乎知道他什么心思,无奈地轻笑一声,向周道子道谢。 等曹翊车驾到九十一药铺,再住进手术室,天已然快要亮开了。 一番折腾,曹翊脸色惨白如雪,伤口再一次往外渗血,腿上染得血红一片,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昏迷过去。 傅九衢凝视他片刻,对程苍道:“去请郡王妃。”
周道子正在让药童准备器具、消毒,闻声回头看他一眼。 “郡王怎生改变主意了?”
傅九衢道:“算他命好,十一今日得闲。”
周道子:??? ·· 辛夷是被湘灵从床上挖起来的。听了程苍的叙述,她二话不说便穿好衣服骑马到九十一药铺,人还没有落地,就看到站在药铺门口的傅九衢。 天未彻底亮开,药铺四周薄雾笼罩,氤氲而稀疏,那男人长身而立,眉目肃冷,双眼仿佛凝了冰霜,看得辛夷微微一怔。 “九哥,你怎么在这儿?”
傅九衢见她放弃乘车,骑马而来,已是不悦,再看她衣着单薄,行色匆匆,就更是酸透了胸口。 “等你。”
他不温不火的说完,平静地将眸子挪开,“快去吧。他在里头等你。”
辛夷看他满脸倦容,嗯了声,“二楼有我的房间,你上去歇一会儿。”
傅九衢跟在她身后,“我不困。”
辛夷忍不住笑,“不困呀?那得找两根棍子把眼皮撑起来才行。”
傅九衢:…… “醋坛子。”
辛夷低低笑骂,脚上却没有丝毫停顿。 救人如救火,这是医者的本能,并不会因为对方是曹翊而改变。傅九衢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但对方是曹翊,还是免不了呷酸。 这个时候不守着娘子,怎么可能去睡? 他板着一张冷峻无情的俊脸,像个保镖似的,亦步亦随地跟着辛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药童已经把曹翊的伤口清洗过了,那一条结实白皙的右腿上有一条五寸来长的口子,肌肉外翻,伤得极深,看上去极是可怕。 曹翊额头布满了冷汗,看着辛夷蹙紧的眉头,眼皮几不可察地一颤。 “有劳郡王妃。”
辛夷看他模样,知道他此刻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忙让人准备止痛的药。 “服下去。”
她将药丸递过去,“六粒。”
曹翊正要伸手来接,就被郑六抢了过去。 他倒出几粒药丸在曹翊的手心,又替曹翊喂了些水,见他勉强咽下去,这才松口气,但是看辛夷的态度仍是那般怏怏不平,一看便知心下芥蒂未消。 辛夷不多话,问曹翊,“缝合会有点痛,你可要用一点麻醉方剂?”
曹翊看着她的脸,嘴角微勾,“不用。”
辛夷皱了皱眉,“痛就叫喊出来。”
整个天下,可能就数辛夷家药铺的手术器具最为齐备,止血钳、缝合针线等等,都是现成的。 曹翊伤在腿部大动脉,刀口砍下去,血管几乎断裂开来,药童的消毒和清疮做得很是粗糙,辛夷皱了皱眉,让曹翊忍着痛,又重新清洗了一遍伤口,待曹翊服下的止痛丸开始有作用了,这才开始做精细的缝合。 周道子和两个药童在旁边看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很久没见辛夷亲自动手了,不舍得挪眼。 辛夷做外科手术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看着就让人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巧手。 郑六也是紧张万分地盯着她,一只手紧紧扶住刀,好像生怕辛夷对他主子做出伤害之举。 只有傅九衢盯着辛夷的脸。 她认真行医时的模样与平常大为不同,沉静、专注,身上好像有一种笃定的力量,自带光芒,像星辰闪烁,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如果忽略到曹翊那一条该死的白大腿,这画面属实美好,如沐春风了。 曹翊闭着眼睛,嘴皮不停地颤抖,额头豆大的汗往下淌。 止痛药对缝合术而言,效用还是小了点。 辛夷抬眼看他,侧目叫药童。 “拿一块纱布,塞在他的嘴里。”
药童微微张着嘴巴,脸色变了变,从药箱里拿来纱布,却不敢照她吩咐的做。 那是钦差大人,钦差大人的嘴巴能随便塞吗? 药童看着握刀的郑六,拿着纱布条一动也不敢动,曹翊似是察觉到什么,这才幽幽睁眼,看着辛夷淡淡地笑。 “我没事,你只管……啊!”
辛夷一针下去,曹翊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 而辛夷顺势将纱布块塞到他的嘴里,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继续低头缝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们把他摁好。不能动!”
曹翊吐出一口气,看着小娘子淡然的样子,觉得自己受伤的大腿在她的眼里和一块猪肉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疼痛钻心,他双手紧紧攥住床单,骨节凸起泛白,死死咬住纱布的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动弹,喘气不止。 傅九衢看着他颤抖不停的腿,轻谩地欺前,示意药童让开。 “我来。”
曹翊一惊,睁开眼睛看着他。 傅九衢看着他含着纱布的样子,轻轻挽袖。 “本王亲自为钦差大人效劳。”
曹翊绝望地闭上双眼。 药童对钦差大人有敬畏和顾虑,傅九衢显然没有。 在他冷面无情地钳制下,曹翊的腿纹丝不动,没有一点挣扎的机会,这也使得辛夷不用分心,可以全神贯注地快速完成缝合。 “好了。”
辛夷将一块煮过的纱布袋压在伤口上,等血止住,再仔细地上敷料和包扎。 曹翊松口气,僵硬的身子舒展开来,躺在床上不停地喘气,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子辛苦。”
傅九衢第一次完整地欣赏她做手术,那双眼里的爱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亲自为辛夷擦汗,再亲自为她端来温水漱口,带她洗手,那一副温良模样,看得周围的人脊背生汗,只觉得大事不妙。 广陵郡王是哪里不对劲了? 别人不知道他,辛夷却清楚得很。 她没有在手术室过多逗留,叮嘱几句注意事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了周道子,然后挽住傅九衢的手走出病房。 “走吧,我陪你去楼上小睡片刻?”
傅九衢低头啄她的额头:“你不用照顾曹桓齐吗?”
辛夷歪歪头,大为不解地看着他,“我为何要照顾他?皇帝派来的钦差,就是来针对我夫君的,我救他是医者本分,照顾可不是分内的事。药铺里这么多人,轮不到老板娘动手。”
傅九衢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笑着牵了她便往二楼去。 “娘子此言甚得我心。”
辛夷扬眉看他一眼,“我就知道……大醋缸子,故意这么说哄你开心的。”
“……” “你想想,来的人是曹翊,总好过别人吧?我诚心诚意救他,回头他也不好意思针对咱们不是?”
“……” 好话歹话全让她说了。 傅九衢嗯一声,捏紧她的手。 辛夷轻轻撞一下他的腰,小声问:“你见到他,可有说为何而来?”
傅九衢:“没问。我不必管他为何而来。在我的地盘,来了就得听我的。”
辛夷失笑,偷偷掐他的掌心,“就数你嘚瑟,还是要小心一些。昨夜你走后,我想了许多。钦差大人一到扬州就遇上水匪,可不是巧合。依我看,水匪抢劫粮草军需是假,让曹翊撞上才是真……” 傅九衢脚步一顿,盯住她。 “依你看,是何人所为?”
辛夷抿了抿唇,“高明楼、葛庸、连杨怀敏都在大狱里,必然不可能出来为非作歹。就算他们的手底下有漏网之鱼,此时也该夹着尾巴做人,当过街老鼠才是,哪敢犯下这等惊天大案?九哥,我认为背后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