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打量露嘉的时候，团长就有所察觉了，他判定这名老兵一定认出了露嘉的身份，而且意识到了露嘉化妆是情势所迫。老兵反应很快，并没有马上叫破露嘉的行藏，而是配合我们在做戏，先后用了三种方式试探我们究竟是护送着露嘉还是在挟持着露嘉。第一次是对团长的一“搂”。如果我们心里有鬼的话，团长不会让自己最脆弱的颈椎落在“敌人”的掌控之下。第二次是介绍我们去住军人招待所，团长并没有表示反对。前两次的试探结果相当满意，老兵不放心地又紧接着来了第三步试探：要求团长带人随他一起乘车进军营。看似是提前领取报酬，实际上是看团长究竟带谁上车。如果我们是在护送露嘉躲避其他势力的话，这是把露嘉交还给他的最佳也是最不露痕迹的方式。如果团长只是随便派一个人上车，那情况就又变得扑朔迷离了。我们究竟是连军方也信不过呢，还是太蠢无法理解老兵的暗示呢？好在团长很识相地把露嘉交给了军方，否则老兵估计又要头疼，进入下一步的试探了。不过呢，团长的回复也有些出乎老兵的意料。一般来说小型的佣兵团都是由团长亲自掌握着财政大权。交了那么多的枪，还护送了重要人物回到炼鹰城，这次的赏金肯定不少。但是呢，我们的团长并没有亲自上车去拿赏钱，而是派了另一个毛头小子陪着露嘉，这是为啥？老兵有些搞不明白了，一边和团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一边眼睛就放到了我的身上，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我一番。我浑身不自在的同时，旁边的露嘉紧绷着一张小脸，能看出来她忍笑忍得很辛苦。老兵一挥手，换岗的人很快就上来了，简明扼要地把事情交接完成之后，老兵和团长拥抱作别，又向其他几个兄弟挥了挥手，这才带着我们走到了岗哨边上。这里停着一辆吉普车。老兵先示意我们把包裹扔到副驾驶位上，然后看着露嘉和我一起坐上了车后座，关好了车门，这才跳进了驾驶室。“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老邢一下子瘫在了位子上，声音里面居然带上了哭腔：“你领着那些倒霉孩子们拿了我的那些装备去哪里了啊？惹到了什么人啊？那些孩子，怎么都死得那么惨啊！”

说到最后，老头子干脆嚎啕大哭起来。“邢叔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带我回去见爷爷！”

露嘉低着头，依然用帽子遮住脸。“嗯，嗯，我这就走！司令都快急疯了！”

老邢摸了一把脸，摇上了车窗。庞大的军用吉普车轰鸣起来，穿过城门洞向前驶去。我转过头，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看到路边的两个警察停止了交谈。一个人留在原地盯着团长他们，另一个人骑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警用摩托，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别担心你的兄弟们，小伙子。我老邢热情接待的人，那两个黑皮还不敢找他们的麻烦。城里的警察现在很不老实，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和城防军撕破脸。”

老邢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余晖，是个军械士！”

我连忙坐正了身体，正儿八经地回答。“放松，放松，我又不是司令，你也不是城防军里的兵，别那么拘束。”

老邢一摆手：“多谢你们把这位不老实的大小姐送回来，今天如果还没有消息的话，我估计司令能活撕了我。”

露嘉在一边一抽一抽的不说话，老邢也默默地开车，车里只有马达轰鸣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往耳朵里面钻。吉普车在不算太宽的石板路上开着，路的两边是两三层高的居民楼。临街的门面房里有当地的居民摆出的各种生意。二楼上有人把竹竿远远地伸出阳台，在上面挂着被单等等的衣物。“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怎么办？看起来像是在跟踪我们的去向的。”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实在沉闷，忍不住发问了，“露嘉的爷爷不会恰好真的在军营里面吧？”

“唉，陆司令生病了，今天见完警察部队的马少校之后就说是头晕，连例行的会议都没去，就在司令部的卧室里面躺着呢。”

说着，老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三天之前包少校派人送来了那些可怜孩子的尸体之后，陆司令就心疼得没怎么吃过饭。不过好在露嘉大小姐仍然是下落不明，司令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否则的话以司令的身体状况，只怕早就倒下了。”

“什么？爷爷病了？”

一直不声不响的露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头晕得卧床不起了？”

“是啊！听卫兵小郑说的。早饭的时候还吃了一大碗豆腐脑和好几根油条呢，结果后来见过马少校之后他就说身体不适不能去开防务例会了。”

我看到露嘉的眉头皱了起来：“马少校来过之后爷爷就病了？邢叔叔今天早晨见过爷爷吗？”

“没有啊，话是小郑带到会场的。”

老邢急转方向盘，脚下踩了几下油门煞车，吉普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转了个弯，窜进了另一条街。身后骑摩托车的那个警察反应不及，一头扎进了街口的一个水果摊，撞飞苹果柿子桑葚无数。“嘿嘿嘿，就这小黑皮，骑了几天摩托就想跟他邢大叔玩飙车，先把尿布洗洗干净吧！”

老邢从后视镜里面看到街口那里一阵鸡飞狗跳，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转方向盘，又是一个漂亮的甩尾，脱离了那个警察的视线，绝尘而去。“邢叔叔，这些警察是怎么弄到汽油的？一切油料不都是军管的吗？”

露嘉很疑惑：“还有，那个警察好像骑的是咱们的装备吧，什么时候下放给警察部队了？我们来了新的装备了吗？”

老邢从后视镜里面看了露嘉一眼：“有个屁的新装备啊。你失踪了，城防军又不能擅离职守大张旗鼓地出去搜索你，只能请发现你手下尸体的警察部队的人帮忙搜索。作为帮忙的代价，十辆山地摩托和一个月的燃料被作为礼物送给了包上校的人。”

“这样啊……”露嘉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对不起，邢叔叔，我太任性了，闯了大祸，还害你降了职……”老邢摇了摇头，很不在意的样子。“没事儿，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老早就想申请退伍了。要不是司令那里缺人手，战前我就想休息了。我就是可惜那十辆簇新的摩托。拿了车之后，马少校派熊超领了一队精兵出城，说是出去找你们的下落。据说昨天晚上回来了，据守门的人说，他们进城的时候很惨，好像遇到了袭击，车被土匪的手榴弹炸坏了四辆。出去了十二个人，只回来了六个。熊超自己也没能回来，据说断后的时候死在外面了。唉，这下子，城里的老百姓又有得哭了。”

“熊超！？”

露嘉一下子嗓音提高了八度，把老邢吓得一个急刹车，轮胎磨在地面上，发出难听的煞车声。我这时反应过来了，昨天傍晚我们在山顶的时候看到的有个加入马贼队伍的人，就叫做熊超。“小姑奶奶，又怎么啦？”

老邢回过头来，扒下了墨镜翻着一只白眼看着我们。当他看到我们两个都是一脸惊愕的时候，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难道你们前两天见过他？”

我们还没来得及点头，车窗的外面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吉普车一阵剧烈的晃动。街边的窗子被震碎了，玻璃四处纷飞。面前的几个窨井盖同时飞上了天空，又重重地落下，其中一个落地的时候擦到了我的车窗。看起来这辆吉普车装的是防弹玻璃，在强大的冲击波作用下毫发未损。“有人袭击！余晖，你的座位后面有一把长枪，跟着我出去迎敌！”

老邢一把掏出了腰间的枪就要冲出去，被露嘉马上制止了。“邢叔叔，快开车离开这里！绕路去司令部！现在下车不安全，他们是想耽误我们的时间！”

外面的街上尖叫声，求救声和呼喊声响成了一片，透过弥漫的烟雾我看到地上的几个窨井都已经大开，如果我们刚才没有急刹车的话，很可能车轮就会陷进窨井进退不得，必须要下车步行。如果这是一场袭击的话，袭击者肯定有后手，针对的一定就是下车步行的我们。不得不说露嘉在仓促遇袭之后思路非常清楚，判定非常正确。但是我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外面爆炸的威力和动静来看，外面不像炸弹袭击，倒像是有人引燃了下水道里面的沼气，不然窨井盖不会到处乱飞。从效果来说，声势要远远大于效果。难道这只是偶然？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