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范父和范母再三挽留，林七巧还是离开了。两位老人也深知家里的气氛并不好，便没有再说什么。逃离了兵荒马乱的范家宅子，林七巧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冰凉的夜风打在她的脸上，纷乱的脑子镇静了不少。其实范母特意安排了家里的司机送她，车子刚驶出别墅区，林七巧就将司机打发走了，一个人信步走在街灯斑斓的大街上。她裹了裹身上的灰色风衣，同时下巴往大红色的围巾里缩去。黑色天鹅绒的猫跟鞋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不知是因为范世赫挨了打，还是夜色实在温柔、清凉，林七巧仿佛飘在云端一样，有一点点舒畅，甚至是开心。此时，她发现街道的前方，青石牙子上有一个雕像一般的黑影。再近一些，她才看清楚那是摆摊的老妪。在繁华的城市街灯下，老人的身影更显得孤单落寞。老人家的前面摆着一块不大的方布，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大小不一的鞋垫。林七巧在远处立了一会，发现老人家的生意比秋风还要萧瑟，除了偶尔有人驻足翻拣，一双鞋垫也没有卖出去。林七巧觉得有点心酸。她蹲在老人家的摊位前，装作兴趣浓厚的样子挑了两双鞋垫，一双送给江邵甫，一双留给自己。手工制作的绣花鞋垫，上面的阵脚密密麻麻的，纳得极其细致。昏黄的路灯下，一切都看得到不是很真切，林七巧的手抚摸着鞋底上的绣花纹络，一时心跳失了节拍，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这上面的绣花是并蒂莲吗？”

“是的，小姑娘。它会给你带来幸福美满的。”

老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慈爱地对她说。跟老人家道别后，林七巧继续沿着青石板路走着。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的手上多了一双绣花鞋垫，葱根般白净的手指不停地在绣花的位置上摩挲着。突然，一辆车子停到了她的跟前。那辆车子，林七巧是认识的。墨色的车窗缓缓滑了下来，果然是江邵甫。“上车！”

江邵甫简单地命令道。一如往昔的霸道，今天的林七巧却听到了体贴的意味。“呵呵，真巧啊！”

林七巧干笑了一声，主动跟江邵甫搭话。“恩恩。”

鼻腔中发出一丝慵懒的鼻音，江邵甫专注地望着前方，偶尔曲起手指来，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除此再无其他。林七巧有些失落，她突然想到自己刚从老奶奶那里买来的鞋垫，生了新的勇气，她拿着绣花鞋垫在江邵甫的面前晃了晃，对他说：“我刚刚在路上买的，送给你！”

江邵甫转过头来，淡漠的眼神在她手上的鞋垫上稍作停留，鞋垫上“幸福美满”四个绣字清晰可见。接着林七巧便听到低沉的男声飘进了她的耳朵——“很漂亮，谢谢。”

林七巧感到自己的心尖一颤，那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投进池塘的小石子，激起她心湖上层层扩散的涟漪。林七巧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又不知轻重地说了句：“我也有一双一样的。”

刚一说完，林七巧更加不好意思了。这样说，更加显得她的动机不纯了。一模一样的鞋垫，绣着并蒂莲和“幸福美满”的红字，多多少少有些定情信物的意味，怎么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呢！就在林七巧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时，江邵甫突然停了车。她看见江邵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熟练地打开了皮夹子，并且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红色纸币，他同时十分干脆地对自己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送你一点什么。”

看到那张钱，林七巧的那些焦灼的女儿心态一下子就凝固了。天真的冷了，看来冬天不远了。林七巧仿佛能够听见血管里的血液凝固冻结的声音。她想起在剧组的时候，江邵甫曾说：“以后想办法伺候好他，何干就能接受最好的医疗。我就能帮你报仇！”

其实，江邵甫真正的意思是——伺候好，她就有钱。林七巧感到无限的悲哀和苦涩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她本来以为，江邵甫对自己是有一点不同的。他拿钱的动作却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江邵甫打了车窗，一股凉风灌了进来，林七巧打了一个冷颤。其实这夜风也不见得多冷，她只不过是趁机发泄了一下浓烈的情绪，一直憋着的话她害怕自己会撑不住。“小姑娘，到这儿来一下。”

江邵甫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很快车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林七巧如果回过神来看一看，她就会发现那女孩的臂弯里挂着满满一篮子的玫瑰花。“我要一朵花。”

江邵甫微笑着说，同时把那张红色的纸币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嘱咐道：“不用找了。”

“叔叔，快把花送给你姐姐吧，有了花姐姐就不会伤心了。”

小姑娘朝里面看了一眼认真地说。“为什么那是姐姐，我是叔叔呢？”

江邵甫来了兴致，询问道。“因为里面的姐姐特别好看。”

小姑娘认真地想了想。江邵甫也微微点头，仿佛深以为然。“我的回礼。”

江邵甫把滚着水珠的玫瑰花塞到了林七巧的手里，眉毛轻轻一挑。红色的玫瑰花，那是红色的玫瑰花。淡淡的玫瑰香气使林七巧渐渐找回了意识。原来，他并不是要甩给她钱！林七巧的眼里升起一团水雾。她强稳住自己的喉咙，发出简单又有些吃力的声音：“谢谢！”

林七巧的眼里一片迷蒙，她看不到江邵甫的神情，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轻浅的叹息。江邵甫伸出手臂揽过她的纤腰，低头看着林七巧眼里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