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巧认得这双手。这是她少女时期无比迷恋的。范世赫长得很漂亮。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有些不地道,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他的皮肤很白,手指细长,简直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小的时候,眼睛又圆又大,睫毛翘得老高,像极了百货商店摆在橱窗里的外国娃娃。后来,他渐渐长大了,眼睛变得细长,却看出了另一翻滋味,那是成熟男人的味道,比小的时候还要摄人。林七巧还记得大人们总爱把范世赫带到身边,轻轻拧他的脸蛋,笑呵呵地夸赞他,“真是比女娃还要俊!”
阿姨们还喜欢把他的小手放到自己的手心上,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又看又摸,“这样的手应该去学弹钢琴。”
林七巧的母亲安青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一有空就把范世赫和林七巧叫到身边,教他们两个弹琴唱歌。那只细白的手唤醒了尘封的记忆。林七巧记起一件细琐的往事。他们学了好长一段琴,学得不错,安青就去厨房拿蛋糕好好犒劳一下两个小人。见妈妈走了,林七巧笑嘻嘻地凑到江邵甫的身边,他们本来就坐在一张板凳上,一滑整个人就贴了过去。“世赫哥哥,给我看看你的手,到底有多好看!”
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辫子一歪,林七巧边说边去抠范世赫的手。可是,范世赫的手死死地背在身后,怎么都不肯让她看一眼。小林七巧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玩躲猫猫的游戏,小嘴一直呵呵地咧着,她撅撅嘴,撒娇着求他,“好哥哥,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纹丝不动。林七巧便歪着身子去看,小手乱舞着去抢,眼看马上就要够到了,范世赫的身子猛地一躲,林七巧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便从比自己还高的板凳上直栽下来。她“哇”地大哭出声。安青听见声音赶紧出来,她抱起栽在地上的林七巧,用白色的手帕替她擦干眼泪,等她终于哭累,问道:“你是怎么摔下来的?”
她可怜兮兮地扁扁嘴,用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腔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时候,她分明是看了一眼范世赫的,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旁,冰冷地就像是一座雕像。“你怎么来了?”
林七巧从记忆中艰难抽身,冷冷地说。那只送到眼前的打火机她并没有去接。“伯父伯母的忌日,我当然要来看看。我爸妈也要来的,他们身体不好,被我拦住了。”
范世赫悻悻地收回手,蹲在林七巧的身边。“爸,妈,世赫来看你们了。”
来之前,范世赫就知道会碰到林七巧,当然她的态度也是早有心里准备的。范世赫双腿屈膝,跪在墓碑前,分别磕了一个头。林七巧本来不想在她父母的墓前跟范世赫冷眼相向的。可是他的一句“爸妈”,让林七巧觉得恶心又好笑。“世赫哥哥,你有资格叫我父母爸妈吗?”
林七巧不由得冷笑一声,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世赫哥哥”,却在心里把他踩了千万遍。“七巧,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可伯父伯母我一直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小时候,他们真的对我很好,这些我都没有忘记。”
范世赫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黑白相片上,秋风冷肃,额前的头发被吹翻又吹落。“呵,你没有忘记!范世赫,你是用什么回报他们的?你所谓的没有忘记,就是这些吗?”
林七巧几乎咬碎了牙齿,恨不得撕碎范世赫道貌岸然的嘴脸,他怎么有资格说自己没有忘记林家父母的好呢!范世赫深深地垂下了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跪在大理石上一动不动。有他在自己身边,往日的怨恨便又升腾起来。就像是一锅冷油,只要一把火,立刻就翻滚沸腾起来。林七巧觉得看到他那张脸,自己连呼吸都不能了,甚至来不及把纸钱烧给父母,她就直接站起身来要走,她实在不知道再这样待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许她真的会杀了他。江邵甫伸出一只手来,扼住纤细的手腕。“七巧,当着伯父、伯母的面,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低沉的嗓音中竟然能听出些许悲伤的意味。林七巧本来是可以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的,可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她确实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可那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并不连贯,也许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还没有印象。一想到,那些断层的记忆下埋藏的东西,她就隐隐地不寒而栗。她重新跪了下来,不客气地从江邵甫的手中拿过打火机,将纸钱点燃,然后在它快燃尽的时候扔进火盆。“其实,有一件事,你一直都冤枉蓁蓁了。”
范世赫跪在她身边,适时地往火盆里添纸钱。林七巧的后背一僵,那句话——“你一直都冤枉蓁蓁了”在她的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她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甚至是威胁的眼光看着范世赫。一直以来,林七巧都在努力让别人相信她,而不是范蓁蓁。不管是范世赫,还是楚谦。可偏偏这两个男人对范蓁蓁都是绝对信任。在她跟范世赫离婚之前,范蓁蓁说什么他都坚信不疑,比如,明明是她自己滚下了楼梯,可是他却认定是自己做的。比如,是明明她自己跪倒了碎镜片上,可他却坚信是自己丧心病狂推的。这种的事情简直数不过来,明明是她自作自受,为了陷害自己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范蓁蓁不能生育,直到现在范世赫还以为那是她的错。还有楚谦,直到他看见了自己的日记本,他还不肯相信,五年前的那件事都是因为范蓁蓁下药造成的。所以一听到范世赫说她冤枉范蓁蓁了,林七巧几乎要愤怒地跳起来来了。“五年前的那个孩子没了,这件事跟蓁蓁没有关系……”范世赫刚一开口,林七巧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