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林七巧就要哭出来。可是她还记着江邵甫的话——你要坚强，这样何姨才能走得安心，林七巧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翻滚的痛苦和哀伤咽了回去。林七巧故作坚强地坐到病床边，立即抓起搁在床单上的软弱的手，那只手像冰块一样透凉，林七巧感到自己心如刀割。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的何干，她最后的亲人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了。“何姨，我是小七。”

她特意说了自己的小名，希望能在何干生命的尽头给她一丝安慰。何干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当她终于确认眼前人是林七巧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语气微弱，“我以为在自己走之前见不到你了呢！我的孩子！”

眼泪已经冲到了眼眶边上，林七巧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使她几乎不能呼吸了。她紧紧地握住何干的手，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一直陪着你的。”

林七巧悔恨极了，这段时间她为江邵甫的事情恍恍惚惚，前一段时间她忧心他的事业，后来又因为他怪异的变化而惶惶不安，她把何干疏忽了，半个多月只是给她打打电话，却从来没有来过医院一趟。“是我不好，都怪我，你的病都这样重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林七巧看着何干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心几乎要碎了。她恨不得立刻跪下来，祈求一切可以祈求的神明，不管是西方的耶稣，或者是寺庙里供奉的佛祖，谁都可以，只要能救回何干，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续她的阳寿。“求求你们，让何干活下来吧。”

她默默祈祷，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到并不存在的神力上。“七巧……我老了……早该走了……你不一样……好好活下去。”

何干比刚才更加虚弱了，短短的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大口喘着气。林七巧知道她在跟死神搏斗。意识到死神已经来到了何干的身边，随时都有可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林七巧觉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她说不出话来，又像是一只水管，这样一挤，压抑泪水夺眶而出。不想让何干看到她这样的模样，林七巧便把头深埋在病床下。大滴的泪水滴答滴答洒在白色的地砖上。甚至能够听到水滴触地的声音。何干微弱极了，她艰难地把一只手指放到林七巧伏着的头上，用微弱得像羽毛拂面的气力拉了拉她的头发。虽然力气很小，林七巧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头上的动作。她知道，何干的意思是让她抬起头来，她想看看她，或者跟她说些什么。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有泪水的痕迹，水淋淋地像刚刚洗了一把脸，这种样子怎么能让何干看到呢！她低着头，用宽大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衣服是毛绒面料，吸水性很好。林七巧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浅笑着看向了何干。她看见的是一双写满关切的眼睛，尽管那双眸子已经很疲惫，挣扎着看着她。林七巧一时惊慌失措，把何干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似乎害怕她会从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地溜走。“你一定要好好的。”

“恩，我会的。”

重重地点点头，咬紧嘴唇才没使眼泪掉下来。“你是个好丫头，漂亮，人也乖。是我不好，老了老了还拖累了你。”

听了这些话，林七巧喉咙里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她用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指缝之间有湿咸的泪水滑过。“我托人给你求了一条坠子，请大师开过光的。以后我不在了，戴上它，就好像我还能陪着你一样。我的孩子，在天上，何姨会保佑你的。”

何干从枕头底下掏了掏，把一只绿色的小坠子塞到林七巧的手里。刚才的一番话和动作耗尽了何干的力气，那几乎是她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当小坠子停在自己的手心上，林七巧看到何干躺在病床上比她刚进来的时候还有干瘪和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