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提起这个称呼，林七巧还是忍不住想落泪。那个把她宠到天上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她的手在发抖。江邵甫转过头来，用温柔得不像话的目光看着她。林七巧吸了一口气，极力将眼泪压了下去，稳住气息，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江百成没有任何反应，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那你母亲呢？”

“她也去世了。”

林七巧低下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林七巧的情况，江家人心里很清楚。尽管江邵飞对五年前的事情不太清楚，可是林七巧父母双双自杀的事他早有耳闻。只有张林林是个例外，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喝汤的勺子吧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张林林总归年轻根本不知道掩饰情绪。换一个角度讲，从小到大，她是一路被家人宠过来的，根本没有必要学会掩饰自己。只是，坐在旁边的江邵飞很是不悦地看着她。张林林谁都不怕，偏偏极在乎江邵飞的看法。被他这么嫌恶地一瞪，险些落下眼泪来。江百成的目光一丝不落地落在林七巧的身上。微微一抬手臂，啜了一口清茶。茶香萦绕在喉，复又开口，“你父亲是不是叫林启？”

从江百成的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对于林七巧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人对着脑袋一阵猛击，她只知道害怕和震惊，却无法调动一丝力气去想一想，江百成是如何知道父亲的名字？求救地去看江邵甫，这才发现他的脸色铁青，而手也是冰凉的。“原来林小姐就是林市长的千金。其实，我还认识你父亲呢，早年的时候打过几回交道。”

林七巧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她尴尬地笑笑，其实浑身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和心情应付江百成的调侃。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百成的话远比她认为的还要恶毒。打过几回交道——像吐瓜子皮一样轻易说出的话，说的是江百成亲自把林启送进了监狱。“林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姐妹？”

他突然问道。林七巧摇摇头，咬着嘴唇，说：“没有。”

江百成猛地拍一下脑门，自言自语地，“人老了吧，记性就不好了。我记着林市长的女儿五年前就结婚了啊！”

林七巧涨红了脸，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边，说：“我离婚了。”

又是一条猛料。张林林刚刚张开嘴巴，瞥见江邵飞警告的目光，便生生又闭起来。“哦……”江百成屈指敲打桌面，看向林七巧，眼神淡漠。“我听邵甫说你失忆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是这样吗？”

“是的。有一些事情不大记得了。”

“忘了啊……”江百成靠在椅背上，仰头，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衣角几乎要被捻碎了，林七巧坐立难安，极力忍耐。她不明白，自己的心跳得很乱，总觉得江百成话里有话。还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似曾相识。脑中混沌不堪，各种模糊的片段横冲直撞，她的头胀得生疼，似乎下一刻就会嘭地炸开。林七巧连假笑应付的力气都没有了，伸出右手扶住砰砰直跳的太阳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江邵甫猛地站起身来，他们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林七巧惊愕地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脸一片惨白，嘴唇哆哆嗦嗦，“走，我们回家！”

不由分说地，林七巧被江邵甫拽了出去。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手腕都被攥疼了。“江邵甫，你想清楚，你今天这么出去了，我江百成就没有你这个儿子！我的钱一个子儿都没有你的份！”

背后传来江百成怒不可遏的声音。后背一紧，脚步也不由地停了下来。林七巧知道，江百成是认真的。江邵甫头也不回，拽着她往门外走去。仿佛脚下灌了铅水，林七巧一动不动。他回过头来，看见她的眼里泪水盈盈，她对他说：“别走，我没事的。”

董花枝站在一侧左右为难，见情况有了缓和，便主动走过去，拉着林七巧重新坐回餐桌上。在转身的瞬间，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江邵甫的后背。见他们两个人都坐下了，江百成幽幽地提醒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桌子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谁都没有什么胃口，各怀心事。张林林的母亲打来了电话，说是祖母的哮喘病犯了，让她赶紧去一趟医院看看。张林林的祖母已经是90多的高龄，整个张家像老祖宗一样敬着，唯恐照顾不周。在孙辈里头她最疼张林林这个小孙女，因此张母急着要她回去。撂下电话，江邵飞穿上外套亲自送她到医院。走了两个人，屋子里更显得空空荡荡。没过多久，江邵甫找了个借口，起身告别。破天荒地，江百成亲自送他和林七巧到了门口。一走出江家别墅的大门，她便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只是后来听到的话又给了她闷头一击。江百成笑眯眯地，脸上挂着对后辈的慈爱，说：“林小姐，想清楚了？你真的愿意嫁给邵甫？”

她没有想到江百成会这样直接的发问，楞了一会，稍一清醒，便不假思索地开口：“我愿意。”

嫁给江邵甫，她曾经以为那是遥不可及的梦。可是现在，她离这个梦，又是如此之近。她做梦都想的事情，当然是愿意的了。见林七巧如此不“矜持”地回答，江百成笑了笑。心里思忖道——五年前，你死都不愿意嫁给他的。他拍怕自己儿子的后背，宽慰似地说：“我没有不同意你们的婚事，等你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你们就可以结婚。不过林小姐的身份毕竟特殊，婚礼就不必办了，我们家里人简单庆祝一下就可以。”

江邵甫僵硬的脸猛的抽搐了一下。他心里很明白，江百成根本就不喜欢林七巧。在他父亲的眼里，林七巧根本就不是合格的儿媳人选。抛却五年前的那件事不谈，林七巧离过婚，又没有一点家世背景，就凭她对自己的事业毫无帮助这一点，江百成就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可是，他却松口了。还是这么轻易。江邵甫用质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父亲，明媚的阳光直照进他盯得眸里，眼前是一片虚晃、破碎的光影，得偿所愿的感觉并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