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高德昌已经安排人将酒宴摆上，几人分宾主入座，除了他们四人之外，竟没有其他人，倒也显得清净。崇岳亭笑道：“今日相邀，只为慕名私交，家宴上我们不谈国事，二位不必拘束，谈谈诗酒风月便足矣。”

坐下之后，崇岳亭率先端杯道：“难得殿下亲自来邺城，这对燕国是莫大的荣幸，路途劳顿，这一杯酒，老朽先为二位接风洗尘。”

孙安一起举杯，此时忽然想起来，要是能带一壶酒来送给这老丞相，自己的礼物也不算轻了，但奈何没有想到这一点，脸上总觉得有点火辣辣的。崇岳亭放下酒杯笑道：“殿下喜爱诗词书画，老朽正好也颇爱此道，此来一为慕名相交，二为讨教叙话，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成王微微躬身笑道：“在下不过一时娱乐罢了，怎敢与丞相浸淫此道相比？讨教是不敢当，若有上佳之品，倒也不妨交流一番。”

崇岳亭点头而笑，又劝了两杯酒，便命人拿来两幅字画，一块血红珊瑚雕的雄鹰图，据说是五百年前的东西，二人在那里辨别真伪。孙安看不懂这些，坐在一旁倍感无聊，甚至有些后悔来凑这个热闹，此时的自己，仿佛多余人一般，半句话也插不上。就在此时，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之声，不断抽噎着，偶尔十分尖锐。孙安神情一凛，假借着倒茶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便发现就在右边的书架后面，抽噎之声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压抑。“呜呜呜，太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孙安现在的听力早已超出寻常人许多，这时候凝神细听，便听得清清楚楚，才明白原来书架后面应该有暗室，却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后面。“妹妹，都十五年了，你还没忘了那孙世贤？”

孙安一怔，想不到躲在后面的还不止一人，听他们的对话，莫非就是崇岳亭的两个女儿？如此说来，另一位岂不是当今皇后，她来这里做什么？疑惑之间，却听那人又哭道：“姐姐，我……我忘不掉……呜呜呜，他是大英雄……全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

另一人轻叹道：“唉，你这个痴儿！”

孙安不由暗自失笑，没想到孙世贤竟有如此大的魅力，竟会成为他国女子的梦中情人，甚至死后还为他守身。“母后，燕姨，你们到底是为我相亲，还是为燕姨选夫婿来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略显稚嫩的清脆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幽怨。孙安心中一惊，终于明白崇岳亭为什么无故邀约，原来是别有所图。皇后低声斥责道：“贞儿，怎么和你姨母说话的？”

“燕姨错了，公主莫怪，”那女子赶忙说道，“只是看到这孙安长得太像他父亲，睹物思人，一时间有些忍不住，还请恕罪。”

“哼，人家是父子，当然长得像了！”

公主微哼一声，却说道：“但这孙安却是个废物，可没有他爹那么英雄，燕姨你别看错人了。”

“你这孩子……不许背后说人坏话。”

“我说得没错啊，这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看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像个傻子似的。”

“公主，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呜呜呜——”“妹妹，妹妹——”皇后轻声呼唤着，似乎那女子已经走远了，哭声已经隐去。孙安听到公主骂人，便回过神来，听她母子在评价成王，便明白过来。原来这公主正是堂阳公主，名叫萧元贞，原本要许配给耶律慕南，现在看到这个柔然太子不靠谱，便想和秦国联姻，来看看成王人品如何。相亲就相亲，还来个人身攻击，真是岂有此理！孙安有些郁闷，这趟酒宴真是吃得憋气，尴尬不说，还被人背后骂了一顿。“哈哈哈，这夜光杯可是只有酒泉才出的宝物，不过想必孙家应该有不少吧？”

正在此时崇岳亭命人端来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四只近乎透明的翠绿色杯子，有点像水晶杯，向孙安问话。孙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将话题扯到这上面，点头笑道：“哦哦，对，此物我从小在家中便见过多次了。”

“这四只杯子，便是当年令尊送给老朽的，”崇岳亭慨然一叹，抚须道，“原本两家定下亲事，这便算是信物了，谁料其后一场出征，却……”成王笑道：“幸喜定远侯有后！虽说孙公子原本有些不太好的名声，但如今改邪归正，年初还曾出兵大破五万贼军，继承了孙家将门之风。”

“哦？果真有此事么？”

崇岳亭倒有些意外，摸着酒杯笑道：“如此孙老将军当老怀欣慰了，今日难得见到定远侯的后人，也是有缘，正好用此杯来饮这葡萄酒，以告慰定远侯英灵。”

“哼，狗改不了吃屎，一定是别人帮他立的功劳。”

倒酒之时，书架后面公主的声音又传来，孙安微微蹙眉，这堂阳公主管的真多，不好好相自己的亲，污蔑别人有意思吗？崇岳亭举杯笑道：“这葡萄酒来自西域，想必孙公子也喝过了，但我这葡萄酒却来自天竺，你尝尝味道如何。”

孙安微笑道：“多谢丞相美酒。”

三人各自举杯，轻啜一口，各自露出迷醉的神态，这是用绿葡萄酿制的酒，味道甘甜，其中又加了天竺的某种香草，回味无穷。听到书架后面不屑的冷嗤之声，孙安忽然心中一动，晃动着杯子说道：“葡萄酒用这夜光杯装，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来，此情此景，在下倒想吟诗一首。”

“哦？”

崇岳亭再次意外地看着孙安：“孙公子还会作诗？想必一定是文采斐然了。”

成王也没想到孙安会作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微微颔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孙安作出什么歪诗、打油诗丢人。堂阳公主讥讽的声音又传来：“我看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定是好不押韵的酸诗烂词。”

孙安摇晃着杯子，略作沉吟，缓缓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嘶——”崇岳亭倒吸一口冷气，吃惊地看着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