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娇娇从来没有想到，孟夫子会对她的手艺有这么高的评价，如此也给了她谈事的一点底气。毕竟拜师在这个朝代也是件很庄重严肃的事情。师父，师父，亦师亦父，理应接受弟子的侍奉和尊重。“其实今天我前来是想请您作为敬安的先生，不是夫子，而是先生。”

孟夫子微微阖眼，也不开口，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花树下。黎娇娇姐弟俩也不催促，就站立在旁默声等候。半晌，孟夫子才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老夫只是一个身体羸弱的乡野草民，区区秀才功名而已，敬安这孩子有读书的天赋，没必要搭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

“何苦要让我占了这重要的先生位置。”

黎敬安听见孟夫子的话，心中有些难过，没忍住就冲上前将自己的心里话尽数宣泄，“不是的，先生是有大才之人，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来到白水村这个小地方，但是您的能力我是绝对肯定的！”

“有大才？”

孟夫子苦笑着摇头，“我哪有什么才，不过是个乡野先生罢了，我此生没有什么大志向，不想要浪费敬安的天赋，只想在这里安度晚年罢了。”

“夫子……”黎敬安神色悲伤。“夫子是有什么顾虑吗？如果有的话不如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孟夫子艰难地叹口气，摇头拒绝。黎娇娇坚信这个孟夫子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为他能再这么艰苦的条件和资质这么差的生源里对黎敬安因材施教，硬生生将小小年纪的他培养成现在的水平。这样的人就算自谦是乡野草民也难掩他的光环。她之前也以为只是黎敬安资质过人，但是后来仔细一想，就算再有资质若是没有名师引导总不能自己变的优秀吧？伤仲永的例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她得想办法让名师教导黎敬安。他已经读过书见识过一点世面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黎娇娇也不忍心让黎敬安以后在地里刨食。他值得更好的，他们姐弟俩要一起离开这个小地方才行。既如此，不如……黎娇娇：“夫子，白江县人杰地灵，连通葛江，所以居民大多富裕。但是白水村只是白江县下辖春溪镇上的一个小村子而已，在这里能够碰上夫子这样的名师是我弟弟敬安的福气。”

“想我爹娘在的时候，拼了命都要把他送进学堂，希望他日后能够摆脱在地里刨食的辛苦命运。敬安能有今天离不开先生的栽培，当然他自己的努力也让他没有辱没您的名声。”

孟夫子眉头一皱，忽而又笑出声来。“你这小娘子，真是狡猾啊……”黎娇娇笑弯了眼，“夫子能够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培养出敬安，可见也是个惜才之人。可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底夫子心里应该有数，若是您不收下敬安那他的天赋不就要浪费了么？”

“夫子忍心让明珠蒙尘吗？”

这最后一问直接击溃了孟夫子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啊，黎家姐弟俩刚没了爹娘，若是黎敬安再不争点气那日后他们这个家就很难维持了……孟夫子有些犹豫，一方面他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让他惜才；另一方面有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唱衰，让他不要忘记当初发生的一切。他是个从京城落荒而逃的胆小者，妻女命丧在那个地方，可他却连为他们报仇的能力都没有，还被人扫地出门赶出了京城。若是自己正式收了黎敬安，他的身份就不同于一般的学生了，若是有朝一日黎敬安能入京城参加殿试，届时被人知道自己是他的先生恐怕会遭受白眼和厌弃吧……孟夫子脸色变了几番，最终只是长长的叹口气。一口气，叹不尽他心中的酸楚和委屈。“在收徒之前，我先给你们姐弟俩讲讲我身上的事，若是你们不介意那我们就行师徒之礼吧。”

“夫子请讲。”

“我本名孟遂，原本是景德三年进士出身，蒙圣上抬爱，于景德四年任户部员外郎一职，后来因为临南江漕运受贿一事受到牵连，不久就被圣上夺了官职。我或许是替当时一位涉案的官员顶了罪，圣上心里多半是有数的，所以我只是被夺了官位，但我不知替谁顶了罪。后来那位官员怕我泄露当年往事，就派人毒死了我的妻女，对此一无所知的我回到家见此惨状，也险些没了性命……后来是我的一位同窗好友救了我，虽然留下了半条命，但是我的身体已然受损，根本就没有能力找出那人报仇。更有甚者，那人后来又以我族叔一家的性命威胁我，要我从此不得出头……”孟遂说着，神色黯然，布满皱纹的眼角还带着些微泪花，“我的妻子临死前给我留了血书让我逃走不要报仇，我是个懦夫，我就这么苟延残喘了二十年，东躲西藏二十年才让那人淡忘了这件事……”“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既是要为人师那我也不愿意隐瞒，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绝没有半分贪污的行为，只是个可笑的懦夫……”“先生，我相信您。”

率先开口的是黎娇娇，“我相信您没有半分贪污。”

黎敬安也紧随其后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先生我也相信您！若是您真的爱财而去贪污，又怎么会受得了这二十年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黎娇娇：“没错，您进士出身，落户在这白水村教书，可您只称自己是秀才，就算满腹经纶也只收取别的私塾一半的束脩，逢年过节的节礼也没有强迫村里人上交，若是真的爱财您就不会这样亏待自己。”

“至于您说自己是懦夫这件事，我并不认同。您不是不想报仇，是仇人太过阴险，而且您的身体也受损严重。就算我年纪还小也知道你与敌人之间的差距太大，若是您贸然报仇不仅会害自己丢了性命，更会连累自己族叔一家。”

“而且您的家人不都说了吗，不希望您去报仇，只希望您能活下去。”

孟遂浑浊眼神里出现了一抹亮光，又转头看向单纯稚嫩的黎敬安，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苗子，为人师者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这点吗，既如此我还犹豫什么呢？如果他能走到上京殿试那一步，那自己离开便是，为人师者要为弟子做好打算。“罢了，既然你们这么诚心，那我就收下敬安，只希望你今后能潜心钻研学问，为自己的家族改换门庭。”

黎娇娇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转身对着黎敬安说道：“安安，赶紧端了茶水跪下谢师！”

，说罢她自己则将家里装好的礼物双手奉上。孟遂清贫，收弟子这事一时突然，他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便将自己压箱底的书本送给了黎敬安。这还是他当年科考时记录的一些心得，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了。既如此，这礼就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