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起，送夕阳西下，寒风习习，催着长街上灵狐族快步往家里赶去。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在温汤里泡上一泡，洗去一天尘埃与疲乏更惬意的事情了。街面上的人少了许多，有几分清冷问道。长街角落处，一个雪狐少女裹着白色提花锦缎宽松袍子，指着斜对面一家铺子，问道：“公子，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是啊。”

叶萧一边应着，一边吃力地从头上套一家商贾的衣服。衣服洗得发白，套起来还有些吃力，穿在小道士身上皱巴巴地一看就不合身，不知道是哪里抢来的。“这间铺子是做什么的？里面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还不会被你们怀疑。”

叶萧将衣服套在道袍外面，丑归丑，至少看着不扎眼了，舒了口气低头捋着衣服，随口问道。“你看上面的招牌。”

雪舞一指商铺门口张着的幌子，上头画着的叠在一起的小木桶，最上一桶半倾倒状，从桶口垂落一滴金黄。幌子上图案比划极简，着色浓郁，一滴金黄色液体将滴未滴的样子让人垂涎欲滴。“这家铺子专做蜜蔗糖生意的，吞吐很大，往来人员复杂，的确有可能。”

雪舞即便是在说着这样重要的消息，依然是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斜斜地倚靠在墙边，不忘顺手帮小道士拉拉不合身的衣服。叶萧里面穿着道袍呢，外面衣服又不合身，怎么拉都是一褶一褶的不平顺，雪舞拍了拍手，放弃了，一脸无语地问道：“公子，你不是说‘取你的道袍来’吗？”

……穿着道袍进去，瞅着就是来找事的？你嫌我死得不够快吗？叶萧翻了翻白眼，应付道：“我里面穿着呢。再说，不是这样说比较威风嘛。”

……这也行？雪舞眼睛都瞪大了。她深呼吸了几下，方才平复下心情，瞥了一眼在黄昏里显得昏暗的商铺，仿佛在看一头张开着血盆大口的野兽，迟疑地道：“公子你真的要进去吗？要是有个万一，雪舞可不好跟昭昭妹妹交代。”

“里面有不少人呢。”

叶萧适应了一下，身上没了刚穿上那身衣服的拘束感，一挥袖子说道。尤其是在“人”字上，他下了一个重音，若有所指。“我很好奇，那些害虫们可是海贼，又是在你们眼皮底下，那些被他们抓着的人怎么还没死？”

“好了，我去也。”

话说完，小道士压根不等雪舞反应，向后挥了挥手就算打过招呼了，向着贩卖蜜蔗糖的商铺大踏步地走去。要不是肩膀上蹲着大黑，他这身打扮还真像是上门找货源的商人。叶萧前脚刚走，后脚一群灵狐族就呼啦一下围上来，将雪舞拱卫在中间。他们一个个身着劲装，无论男女不是手持弓弩就是倒持着匕首，大多数脸上还蒙着薄纱，与飞翎庄中雪狐少女打扮有七八分像。在这些人目光注视下，雪舞恍若不觉，将整个后背靠在墙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睛半眯着，伸手从一个灵狐族少女手中接过白瓷小酒杯，放在唇边抿着。她的目光，须臾不离已经走到蜜蔗糖商铺门口，正在屈指敲门的叶萧背影。“苏玛啦啦，狐月弯弯。愿住鲸落，沸泉水滑。灵狐，灵狐，我生为藤。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微微开阖的唇瓣，低低的哼唱声音传出，尤其是最后两句，如是反复，如泣如诉，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孤寂味道，夹杂着道不明的欣羡。雪舞身旁的灵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哼唱起这首每个灵狐族都会的传统歌曲，里面的每一个意象他们都了如指掌，唯独歌声中蕴含的孤独与欣羡是雪舞一个人独享。叶萧敲门多久，雪舞就哼唱了多久，抿尽杯中酒，旋身而舞，身上华丽的提花织锦袍服犹如绽放开来的幽兰，在空谷中惊艳着自己。商铺门内，有脚步声传来，有不耐烦的“谁啊”应答。叶萧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见原本的街角空无一人，恰在他回头瞬间，“啪”地一声，一个白瓷小酒杯跌落破碎一地。“人呢？”

他就诧异了一下，旋即放心了，回头看不就是怕那些灵狐族露馅儿嘛。不等叶萧多想，“嘎吱”一声，商铺紧闭的门裂开一条缝，隔着门缝，小道士与一个三角眼对上。“呃~”“长得还挺有创意。”

叶萧下意思地发散开来了思维。门缝里的眼睛只有三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另外七分换着各种角度，两只眼睛轮流透过门缝看，短短时间里看遍了周遭。同时，三角眼最具特征的长相也落入了叶萧眼中。他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一只上，一只下；一只左边歪，一只右边斜；一只眼白多，一只眼黑多……唯独三角形状很是对称。“好吧，单这长相就是害虫。”

叶萧腹诽的时候，门终于彻底打开了，随着这个动静，小道士的视线一点点上移，仰得脖子有点小酸。三角眼出奇的高大，感情刚刚跟叶萧平视那是人家半蹲着，个头都快赶上迪迪了，比叶萧高一个头以上是有的。他身材称不上魁梧，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光着两手两脚，赤着上身，下面围着麻布，浑身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从汤池里面出来的。“干嘛！”

三角眼粗声粗气地喝问道。叶萧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连珠炮般地开口：“老杂毛掌柜的在不在？你们怎么搞的这么早就关门了，说好来取货的。”

“让让，让让，我非得跟老杂毛好生理论一番不可，生意的事能说了不算吗？不能吧。”

一边说着，叶萧一边拨开三角眼的手臂就往里面挤。“你……你……”“喂！”

三角眼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叶萧跟游鱼一样，已然大喊大叫地挤了进去。……这是客商吗？他也不敢确定，回想一下被绑起来的掌柜还真有点杂毛。叶萧一路走过来发现一样好玩的事情。年轻的灵狐族无论男女毛色纯粹鲜亮，或是雪狐的银白，或是赤狐的火红，或是青狐的翠绿，唯独年纪一大，不管是哪一族的灵狐毛色都会变得有些嘈杂。小道士十分怀疑在大街上喊一声“老杂毛”，十个老头能有九个回头。“哼！”

“正好还缺肉猪，天上掉下来，须怨不得老子了。”

三角眼在眼中闪过凶光，两膀用力，商铺大门缓缓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