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狼牙滩不远的海面上，水花四溅，叶萧和雪舞一前一后冒出头来。小心地避开锋利得可以切开船舶的暗礁，上得岸来，感受着海风习习，涛声依旧，前方是断崖如断剑，视野寥廓，对比着深海景象，叶萧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他忍不住回望，正好看到落后几步的雪舞甩动着头发，珍珠般的水珠颗颗晶莹地洒落。下意识地，叶萧目光下移，落到雪舞的脚下。那里，属于美人鱼的九彩绚烂鱼尾不见，只有一双赤裸着的小脚半陷在滩涂上，肤色雪白，指甲上点着豆蔻般殷红。雪舞似乎有些不适应，又似有些落寞、遗憾，浑然没有注意到叶萧的目光，低着头不是抬抬腿，就是活动着脚趾头，每一根都像是活转过来，在调皮地伸着胳膊踢着腿。“怎么了？雪舞姑娘，你就那么想变成美人鱼吗？”

叶萧等她抬起头来，笑着问道。雪舞将头发披洒在一边肩膀上，恢复了慵懒模样，反问道：“变成美人鱼不好吗？”

她上前两步，与叶萧并肩而立，继续道：“别看美人鱼没有腿，她也上不了岸，但也许上不了岸并不是局限，大海的天地远远比岸上更辽阔，也更美丽。”

“嗯？”

叶萧侧头望去，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那种浓浓的遗憾与羡慕，便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慵懒气质都掩盖不了。“没什么。”

雪舞捡起狐裘，不顾它湿淋淋地就披在了身上，一直背负在身后的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捡来的砗磲藏了起来。叶萧还在想着她的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两人慢慢地走着，在身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并排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一左一右，渐行渐远。随着风儿，叶萧与雪舞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音传来：“公子，这根牙齿是宝贝吗？”

“是的。不过我刚刚也看到了你们的宝贝。”

“嗯？”

“我忽然能理解，灵狐族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兴许就是想成为静静地坐落在深海中的鲸落，能不受打扰，自顾自地美丽下去吧。”

“……”“雪舞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

“神殿。”

“去神殿干嘛？”

“公子，你不是要寻昭昭吗？她便在神殿。”

……叶萧和雪舞并没有再回城中去，在雪舞的引领下，两人向着灵狐族的神圣之地，祭祀着海神苏玛的殿堂——狐月神殿——去。自从踏上了前往神殿的路开始，雪舞便愈见沉默，默默地引路，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叶萧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雪舞姑娘，昭昭她怎么会在狐月神殿？”

雪舞有些出神，叶萧连唤了数声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苍白的脸色挤出一丝微笑，道：“这个等你见到她了，就知道了。”

叶萧一阵无语，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老道士口口声声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雪舞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公子，就是到了神殿，你能不能见到昭昭妹妹，还得看能不能过婆婆那一关哦。”

“婆婆？”

叶萧想了想觉得挺熟悉的，貌似昭昭也曾提过。“嗯，神殿的事，昭昭的事，只有婆婆一个人能做主。”

雪舞慵懒之色一扫而过，眉宇间露出促狭意味来，有那么一瞬间，叶萧恍惚觉得面前站着的是精灵古怪小狐女昭昭。小道士心里面先有了三分警惕，不曾想雪舞后面说出来的话更在想象之外。“公子，你这一关可不好过。婆婆对人很慈祥的，只有一种人除外。”

“哪种人？”

雪舞一只手捂口而笑，一只手点了点叶萧身上道袍，吐出两个字来：“……道士。”

“呃~”叶萧低头看看，脸一下垮了下来，肚子里嘟囔着：“我就说不要当道士嘛。”

“公子，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雪舞仿佛暂时放下了什么烦恼事，笑容比刚才多了不少，笑靥如花地问道。叶萧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说起来，这都跟一个老道士有关……”雪舞未语先笑地娓娓道来，叶萧则在听到“老道士”三个字时候，下意识地就集中了注意力。边走边说之下，小道士很快就知道他是为谁背的黑锅。雪舞口中的婆婆坐镇神殿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在灵狐族中辈分极高，所有人都是她的晚辈，更是教导出了一代代的灵狐族圣女。在婆婆自己是灵狐族圣女的时代，是灵狐族还不是现在这样，足迹虽然遍及整个玛法大陆，真正的家园只剩下狐月岛一处。在那个年代，灵狐族在赤月半道上还有地盘，从海中拖拽出鲸落，建起了一座座苏玛神殿。理所应当的，为了生存空间，当时灵狐族与在赤月半岛立足未稳的比奇王国人族起了冲突，眼看两族之间冲突即将爆发，一个婆婆的熟人，某个老道士在某一日，出现在了苏玛神殿的门口。他就说了一句话：“好几万年前，赤月半岛上生存着一种小人族，据我们考证，他们的长相跟我们有三分相似，分属同源，所以赤月半岛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人族不可分割的领土。”

据说，当时还年轻的婆婆气得脸上变了七种颜色，跟老道士在神殿门口大吵了一架。他们吵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只知道最后灵狐族真的撤出了赤月半岛，这么多年来灵狐族走遍了各处，却惟有狐月岛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这无耻劲儿……”叶萧听到一半，心里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邋遢不着调老道士形象就跃然而出，活灵活现，“……很有老头子的风范啊。”

故事里的“小人族”他还是知道的，在赤月半岛上出土过不少岩画、化石之类的，证明着在好几万年前，曾经有过一种站起来还不到梅花鹿腿高的小人族在此地繁衍过。在叶萧看来，除了都是肩膀上顶一个脑袋，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外，跟源自神龙帝国的比奇王国人族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都能扯在一起，小道士不得不在心中写上一个大大的“服”字。在心里面为“婆婆”默哀了一阵子，他深深地佩服婆婆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大海一样的包容。要换成他，非得气出个好歹来。要换成他，非得在狐月岛上树下个牌子：“狗与道士，不得入内。”

就在叶萧胡思乱想的时候，雪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传入耳中：“听老辈人说，婆婆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在神殿门口立过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狗与道士，不得入内。”

“呃~”叶萧很想道一声“要不要这么巧”，没心情，只得默默地“包容”之类的评价收了回来。好半晌，他叹了口气：“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