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步,第三步……一步步地迈出去。河水没过脚踝,漫过膝盖,淹过腰间,拍在肩头,覆过头顶……叶萧毫不犹豫地重新踏入了碧萝河,踏入了河中海贼们避之犹恐不及的地狱。入得水中,叶萧鼓足力气,仗着水火皆避的道术效果,向着记忆中楼船方向飞速地游去。最上层,是河面上,海贼舰队处,火焰与浓烟,绝望与疯狂的天下。中间层,是水与火的合唱,生与死的界限,淹死还是烧死的抉择。最下层,叶萧如游鱼,向着深处不住地潜下去。不需要照明,河面上的火光透过河水,好像火烧云的天气,红彤彤地照透了下来。碧萝河上游流淌下来的黑水越来越少,火焰一时炽热却如烟花与流星,不可持久。唯独在这一刻,其恐怖之处,与不久前在碧萝河上发生的一幕,相差仿佛。随着下潜渐深,水压渐重,冰凉的河水不住地带走体力,叶萧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的四肢在隐隐地抽搐,肌肉不住地颤动,寒意深入骨髓,透出发梢,直欲让人浑浑地睡去。“哼!”
叶萧一咬舌头,闷哼一声,借着疼痛刺激,稍稍清醒过来,向着判断处的位置奋力游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先前拖拽横江铁索上岸,缚之石柱,绷紧以拦横断碧萝河,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符箓激发的力量褪去,涌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枯竭感觉,他好像整个人被放在塞入石磨里,再以迪迪这样的大力憨货来拉磨,大黑这等货色来“汪汪汪”地不停监工一般。一切精气神,所有血力体,全都被石磨压榨了出来,只留下渣滓在体内。叶萧从未觉得状态有如此糟糕过,同时,也从未如此惊喜过。就在他堪堪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在暗沉下来的河底,他看到了一抹寒光。那是钢铁反射出来的水光,跟漆黑夜里断续的流萤光一样,一明一灭在数尺间。叶萧脑海中蓦地忆起老道士某次醉后狂癫,一边跳着左脚绊右脚的舞蹈,一边放声吟咏:“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叶萧不觉得寂寞,只觉得兴奋。“找到你了!”
他身子猛地一沉,落足借力在河床,再一窜而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爆发出来,好像水里面的一道闪电,直窜至寒光处。近了。看到了!叶萧眼中一个盘坐的身影不住地放大。那个身影明明盘坐在地上,却比常人站直了还要高上一些,通体铁甲覆盖,好像一个铁铸的秤砣,再精心地磨得铮亮,死寂地沉于河底。逼得近了,激起的水流比叶萧还要早上一步扑在铁甲人身上,在这没有声音传播的河底,恍若一声长啸惊醒了沉睡,铁甲人厚厚的头盔下寒光迸射,猛地睁开了眼睛。“隆隆隆~~”铁甲人周遭激流涌动,其声隆隆,竟是在深水处亦能听闻。叶萧心中凛然,知道在被他刺激惊醒之前,铁甲人是屏气敛息,将所有活动都压制下来,以求能在水下多支撑一段时间,等待逃脱时机。这种压制气血、活力的方式,是刺客潜伏的手段,也是战士对身体掌控入微的体现。远的不是,同样是强大战士,迪迪便做不到这样,永远浑身上下如火焰在燃烧的力量感掩盖不住。铁甲人,赫然是一个比迪迪要强大得多的战士。“要不是猜到你的手段,还真可能被你逃了出去。”
叶萧咬着牙,去势不改,向着铁甲人直扑过去。铁甲人想凭借着强大的战士实力,在河底强行挺过最危险时候,待到风平浪静,再寻机潜逃,叶萧当然不能如他所愿。双方,在碧萝河底,迅速地逼近。一方,蛰伏水底,力量潜藏。一方,强弩之末,勉力支撑。叶萧直扑过去的身形,就好像一头要撞上大树的兔子,又像要撼动大树的蚍蜉。“大树”在冷笑,铁甲人在水中亦清晰可见的眼中精光里满是仇恨与轻蔑。“是你!”
铁甲人张口咆哮,其声尖锐,好像是妇人的尖叫,在水中也能传出,刺得叶萧耳膜生痛。“我要撕碎了你。”
他分明认出了叶萧。不管是通过王倬的情报,还是他自身的观察推断,铁甲人分明是将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算到了叶萧身上。倒也……不算冤枉。不久前还意气风发,要血旗飘扬在玛法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却窝囊地缩在河底,等着风头过去,再孤家寡人地逃离。前后对比,云泥之别。铁甲人之怒,可比碧萝河上燃烧的流火,海门城里不熄的烈焰,连潜藏蛰伏都顾不得了,就想用双手将不自量力的小道士活活撕碎,揉成肉泥跟河底的淤泥搅拌在一起,永远沉在水下。很不巧,叶萧也是同样想法,要将这个海贼首领,海中之王,永远地留在碧萝河底。“嘭!”
铁甲人裹着铁手套的巨大手掌按在河床上,磅礴之力爆发出来,形成一层层波纹,将激流与淤泥一起排斥了开来。河底的水一下浑浊了一起,仿佛是黑烟升腾而起包裹在铁甲人身上,衬托得他正在借力暴起的庞大身形如魔神一般。这种恐怖,这种压力,叶萧即便是在血爆时候的王倬身上都不曾体验到过。面对如山倾塌而来的压力与杀意,叶萧不退反进,不惊反喜。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找到了对付这尊魔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