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叶萧转身,迈步,逼近老疯子跟前,看着他眼睛问道。下一刻,他几乎以为刚刚还是听岔了。老疯子眼神茫然没有焦距,大活人站面前如看不见,无意识地“啊啊啊”叫着,还在揪着头发,还在以头抢地……“估计是听错了。”
叶萧挠挠头,生怕吓到了这个可怜的老人,倒退了两步,讪讪然地就要走。一步,两步,三步……叶萧前三步还迈得缓慢,半回头望,后面就走得自然了,眼看就要走进前方野草深处。突然——“不是他,不是他,是魔鬼,是魔鬼杀的。”
“烂泥,好多烂泥……”老疯子夹杂在哭嚎声中的话,再次随风传入了叶萧耳中。……你这是有意的吧?一定是的吧?叶萧再转身,再迈步,走到老疯子面前,胸前憋闷得不行。他一开始还认为这老疯子是耍着他玩儿,可再一细看,叶萧又不能不承认,这真是一个疯子的事实。“我跟你耗上了。”
叶萧挽起袖子,搬过一块勉强算是干净的石头,就那么在老疯子边上坐了下来。反正老疯子仿佛是活在自己世界当中,压根看不见他,叶萧便毫不在意地盯着老疯子,一坐就是半天。真的是半天。叶萧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性,在老疯子边上整整坐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老疯子不是在耍他,而是真的疯了。在哭嚎声里,每隔上一段时间,老疯子就会说上几句人话,大致就是叶萧刚刚听到那几句。身处当年那一夜发生血案的现场——废弃战士营地里,听着依稀与之相关的疯话,叶萧心中沉沉的,仿佛能看到遗人村里,终日沉默不语的铁匠。“他一直活在那个痛苦的夜里吧?”
叶萧看着眼前好像永远不曾解脱的老疯子,不知怎地就联系到了碎颅教头身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碎颅教头坚硬得像是他手中的碎颅锤一样,没有疯掉罢了。“清醒着,怕是会更痛苦吧。”
叶萧感慨着,摇摇头,忽然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至始至终,老疯子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没有外人,没有叶萧。他刚刚站起来,一个呼唤声传入耳中。“叶哥~叶哥~”“你在哪里?”
那是纪磊的声音。叶萧喊了一声,表明了所在,便举步循声向着纪磊寻摸过来的方向走去。他还没有走入齐人高的野草深处,悉悉率率一阵响,纪磊先一步钻了出来。“总算找到你了。”
纪磊松了口气,抓住叶萧胳膊,再左右一看,尤其是看到老疯子时候,目光突然一凝。“你找我干嘛?”
叶萧随口问着,就打算跟他离开。“想让你说一声,别让那头大笨牛练什么该死的柔韧了,那有什么用?不如来跟我多跑几圈子。”
“你穿着得胜靴来了?”
“穿着了。叶哥你说说嘛,你不吭声,那头大笨牛练得哭爹喊娘地都不肯停。”
“不行。”
“啊~”纪磊看叶萧干脆利落坚决,只是垂下脑袋,不说话了。叶萧跟他并肩向着废弃战士营地外走去,边走边问道:“看样子,那个老疯子你认识?”
“嗯。”
纪磊点了点头,道:“据说当年那也是我们小石城里一个很厉害的战士,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完,他看了叶萧一眼,接着道:“其实他不疯,只是不愿意醒而已。想让他醒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灌醉他。”
叶萧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呢?想要让他醒,得先灌醉他!他很快回过味儿来,纪磊的意思是想要让老疯子清醒过来,只要让其喝酒就好了。“谢了。”
叶萧拍了拍他的肩膀,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迪迪摆出了个柔软无比姿势,嘴巴里惯例地发出惨叫声。到头来,叶萧也没有答应纪磊的要求,迪迪扎扎实实地又练了一整天的柔韧。当天晚上,回到拳圣住处,躺回帐篷里,迪迪很快就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真是累得够呛。难为迪迪对叶萧真是信任到了骨子里去了,惨叫归惨叫,一丝不苟地将乍看没有意义的柔韧练习坚持了下去。看在这一点上,叶萧就没忍心一脚将他踹醒。顶着快要能掀翻了帐篷的呼噜声,他折腾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晚上,叶萧睡得很差,要嘛是在梦中还能听到打雷样的呼噜声,要嘛就是迷迷糊糊地又听到了老疯子在哭嚎地说着梦话……有时候,有些事情,恰似老疯子的灌醉了才能醒过来一样,与理所当然的想象不同。如一个人睡得安稳,未必就不容易惊醒;又如一个人睡得很不安稳,梦魇住了一样,其实反而是真的难醒。就像今晚的叶萧。他分不清楚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隐约能感觉到帐篷外有人在走过来,又走过去,篝火将他的身影映在帐篷上,依稀还有脚步与唉声叹气的声音。叶萧几次想要爬起来,掀开帐篷,揪住那人脖子喝问他为什么一次两次地在外面晃悠?可惜,他没能爬起来,每次刚刚要醒过来爬起来的时候,便又被重新卷入了梦中。次日,醒来的叶萧一对熊猫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晚上,哼哼!”
他暗下了决心,一脚踹醒迪迪,会和上纪磊他们,再次向着训练场去。如之前每一次穿过小石城大街小巷里一样,又是一波波的注目礼。也就是迪迪神经粗大,浑然不以为意,看到大姑娘小媳妇儿看他,还会弯起粗大胳膊晒肌肉。要是换成了普通人,怕是早就被充满了怪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了。今天他们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在纪磊的带领下,很是买了几瓮烈酒。这东西,在小石城里不要太多。到了城外训练处,叶萧这回没有让迪迪直接开始训练,而是拉着他到了昨天看到老疯子的地方。迪迪一边按叶萧的吩咐左手放下碎颅锤,一边右手搁下酒瓮,喜笑颜开的,还以为叶萧大发慈悲,准备放他一天假,哥俩好地喝上一顿。不曾想,东西一放下,叶萧就变脸了,向着废弃战士营地外面一指,道:“去,练着。”
“啊~”迪迪脸垮了下来,哭丧着道:“哥,你是俺亲哥啊。”
“没错了。”
叶萧笑,又一指,“但这妨碍我让你训练啊。”
“再不过去,我就放大黑了。”
迪迪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脚步沉重地去了。稍顷,有惨叫声遥遥地传来。“不错,没偷懒。”
叶萧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一字排开的酒瓮全给打开了。就在碎颅锤边上。顿时,浓郁的酒气弥漫开来,熏人欲醉。不能称酒香,只能叫酒气,这酒烈得不行,在叶萧看来,还不如当初在苍月岛上被灌下去的那些果酒呢。不过明显别人不是这么看到。酒气弥漫不过片刻功夫,悉悉率率跟兔子窜过来的声音传来,接着野草被分开,老疯子饿虎扑食般地扑到了酒瓮处。跟昨天一样,他依然看不到叶萧一般,就是大口大口地灌着酒。一瓮,两瓮,三瓮……叶萧看得暗暗咋舌,这么点功夫被老疯子喝下去的酒,醉死他十个都有富裕。正如纪磊所说,老疯子越喝眼睛越亮,亮得好像十年前在这个战士营地上空闪耀的星星。不知过去了多久,老疯子伸向下一瓮酒的手停了下来,颤抖着,想要伸向碎颅锤。“你……你……”“是教头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