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念心里清楚,这次去新宅绝对不只是因为奶奶想念她这么简单。她把郑氏的分支浮镜折腾得这么热火朝天,怕是老爷子对她已经不那么放心了。虽然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对高氏不利的想法,但是毕竟是在竞争对手的公司工作,老爷子不可能心无芥蒂。更何况她这两年帮着高寒做了不少打压老爷子的事儿,老爷子就算不是清楚知道,也不可能听不到什么风言风语……她想了想,这种事终究不好和高寒商量,于是只好装睡,把话都咽进肚子里。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装傻这一条路可以走,她如今明面上不过就只是一个小小的部门主管,老爷子问什么她只答不知道,就算不能打消他的嫌疑,起码不会出错。更何况,她一直觉得老爷子是不那么信任她能力的,有什么事她只说高寒并不放心给她做也就万无一失了。这样想着,顾心念勉强放了一点心。她合目休息,高寒身上的温度慢慢透过单薄的的衬衣传到她身上来,她情不自禁的想,当初和高寒初见时,不知他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和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恋爱。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个职员原来如此显赫,想当初她也是个莽撞的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根本不害怕他的身份,哪怕有天大的风雨以她顾心念的才智也足以跟他比肩而立。可到如今,三年过去,她已经二十五岁,才真正知道世事多艰,高寒背负的一切,远不是她这样一个全无背景初出茅庐的人能承担的。她如今已经非常疲惫,夹在郑氏与高氏的风云变幻里,勾心斗角让她心力交瘁。可是,她轻轻捏了捏手上那枚并不如何光华夺目不可一世的戒指,那是独属于高寒的硬邦邦的温柔。她感受着那个细细的环上传来的自己的体温,高寒向她求婚时那个惶惑不安却故作镇定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无论如何,我总是要陪着他的。她在心里想,无论这世界多险恶,只要他决定继续往前走,她都必须要跟在他身后。因为除了高寒,她这辈子只怕再也不会为另一个人毫无理智的作出这样的决定了。到了新宅,一切果真和顾心念心中想的一样。奶奶只跟她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刚泡好的红茶,顾心念就被老爷子叫到花园去了。高寒没说话,只是山里的夜风很凉,他看着顾心念条件发射的瑟缩了一下,便把身上的长风衣脱了下来给她披在了肩上。顾心念给了他一个放心,我能应付的眼神,便裹紧了外套跟着高天往花园走去。高老爷子喜欢菊花,底下的人都不是瞎子,每到中秋前夕,魏紫姚黄的必然摆满整个花园。老爷子笑眯眯的给顾心念挨个指认这些名种的菊花,最后又捧起一盆将放未放的,装在官窑花盆里的菊花递给她细瞧。“小念啊……你看看,这可是你老板的老子郑老爷子给我的好东西,这个花盆可是宋代官窑的珍品,里头装着的更是举世无双的菊花,根是多少年前皇宫里的老根儿,全天下就剩这么一株了,在行家眼里,可以说是稀世的珍宝啊。”
老爷子眯着眼睛,十分珍惜的看着他这株宝贝,顾心念不懂这个,也不敢瞎碰,只是随着老爷子的话头道:“爷爷就是赏菊花的行家啊,爷爷说好的那自然差不了。只是小念不懂这个,这个花看着不像园子里那些这么鲜艳,看这个花苞,倒像是绿色的。”
老爷子眼睛一下子亮了,把花放回石台上,恋恋不舍的抚了抚那菊花挺拔鲜翠的枝干,喟叹道:“小念说的没错。是绿的。这花名叫‘君子会’,只因为花瓣是翠竹一样的碧清色,花蕊却是冬日寒梅一样的雪白,如同‘岁寒三友’共生一处,故曰‘君子会’。可实实在在的是个好东西,珍贵得很啊。”
顾心念虽然不懂这个,但是看老爷子如此咋舌,也知道这绝非凡品。听他说这株菊花天下绝无仅有,相比自然价值连城,这个名字也如此风雅,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惜,今天来它还没开呢,等它开花的的时候,爷爷可一定要叫我来看。这么个好宝贝,我也要沾沾爷爷的光,好好欣赏一下。”
老爷子点点头,神色不变,幽幽道:“那是自然,等我这株‘君子会’开花的时候,我要在这个新宅大摆筵席,叫咱家的这些小辈儿都看看……不过,要说沾光,你倒不是沾了爷爷我的光,你爷爷我为了找这株‘君子会’,这些年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用了多少心思。想着要是得了,肯定视若珍宝,可人家郑老爷子轻轻巧巧的就弄到了手,还轻轻巧巧并不当如何一回事一样送到了我手里……我高天看来的确是没什么本事,人家如此轻易到手的东西,我却要大摆筵席叫家里这些没出息的子子孙孙都来开开眼……啧。”
他说着,猛然间便要把手上的檀木手杖超那盆菊花甩去。顾心念心下一惊,刚要阻拦,他却急急停住了去势。“小念哪,这盆花,我极其喜欢。可是我一想到它是老郑送给我的,我又生气。你说,我看见它,这又是喜欢又是生气的,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呢?”
顾心念抬眼看去,高老爷子一双清明锐利的眼正带着一丝阴骘紧紧的盯着她,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把那盆菊花捞进了手里。“眼不见为净,爷爷要是觉得看见它在家里生气,那就不要在家里看了。郑老爷子送您的这‘君子会’,小念也十分喜欢,想来高寒会十分喜欢,不如爷爷就把它给我们,我们一定会请专人好好照看。要是爷爷不放心,觉得我们照顾不好,会让它长野了,您随时都可以过去看看,或者让高寒给您送过来瞅瞅,挑挑毛病回去改正。这样您既能在喜欢的时候看看,又能在不喜欢的时候不看,您觉得怎么样?”
高天神情不动,背过身去,用手杖一下一下的轻敲了敲地面:“小念啊,你说,我这么多年想找这株菊花,可它偏是别人送来给我的。我心里总是别扭,就算不在我眼前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你说这怎么办才好?”
顾心念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手抱着菊花,一手拉紧了高寒给她披上的长风衣:“爷爷这就多想了,郑老爷子把菊花给您送来,未必不是因为您的手段。他恐怕想着,如今主动把花给您送来,两家修好,比您自己去取来伤了和气要高明许多。因而无论这花是怎么来的,现如今它都是高家的,您只要一直叫郑老爷子忌惮您的手段,这花就永远是高家的。要是您有一天不喜欢这个‘君子会’,大不了把它连根儿拔了,犯不着因为一棵菊花生气。”
高老爷子闻言沉默了半晌,忽而高声笑了,他回头拍了拍顾心念的肩膀:“小念呐,怪不得寒儿如此的中意你,果然是个心明眼亮的。这棵‘君子会’我看着始终心里别扭,你就把它带回去好好养着吧。若是有一天长野了,也不必叫我看见,直接拔了就是。你知道爷爷我最不喜欢看见的就是名种的菊花偏偏没生出一股傲然的凌厉气来,要是它爱攀枝绕蔓,就还不如道边的狗尾巴草,我肯定要一把火给它个干净。”
顾心念低头称是。那日回去时,顾心念果然带了那盆‘君子会’回老宅,高明在奶奶那吃了一肚子的甜点,晚上一个劲的闹睡不着胃胀,卫东去看了那两条已经年迈到牙齿松动不能进食的老狗,回去之后一直闷闷不乐。顾心念把那盆菊花摆在卧室的窗台上,高寒什么也没问,一直到那盆本来就已经被剪断了根的菊花还未盛开就慢慢腐烂,最后被顾心念一声不吭的丢掉。次日清晨,顾心念早早的起床,她很少自己开车,卫东和高明早上都有事做已经走了,高寒早上有会也没办法送她。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开车去了公司。为了马上就要来的新设计师,浮镜上下都忙成一团躁动不已,方圆早听说了有个鬼才要来公司,求了顾心念一个上午,磨她带自己一起去吃饭。顾心念想了想,毕竟他们都是设计师,而且方圆和Abraham都出身英国皇家设计学院,带上他一起也许会大大增加说服Abraham的成功率,于是点点头答应了。Abraham的作品《耶稣的花园》系列设计让浮镜全员都惊叹不已,有的是崇拜敬仰,当然也有许多是羡慕忌惮,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大家都对这个神秘的意大利男人充满了十二万分的好奇。这一整天有不下十个人旁敲侧击的想向顾心念询问一下这个Abraham的情况,都被她以工作时间闲聊直接扣除年终奖为威胁挡了回去。下午下班之后,顾心念亲自开车去接了Abraham,一路上方圆都在仔细的欣赏他在顾心念手里的几张设计图,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真是个天才!《耶稣的花园》和《绽放时凋谢》都堪称是绝无仅有的作品,这个人真的是太棒了!他的风格让我想到遥远的中世纪那种繁复而精致的华丽美感,啊,小念,如果你能把他带进浮镜,我敢保证,你的浮镜会成为整个华国最优秀的设计公司!”
顾心念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方圆竟然会如此不遗余力的赞叹另一个人,看来自己的眼光果然不差。她笑了一阵,却又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是不知道像这样的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公司……毕竟浮镜才刚刚起步,以他的才华,他完全可以选择国外最顶尖的公司,它们一定能给出更优渥的待遇……”“小念,这你就小看我们了。”
方圆的手指随意的拨弄了两下额间的柔软头发:“无论是我还是Abraham,我们都不在乎钱。如果我们愿意,随时都有大把的钞票汇进我们的户头。”
他轻轻巧巧的勾唇一笑,食指的指节摩擦着他光滑的下巴:“对于我来说,我需要一个能够完全空白的去承接我色彩的地方,在哪里我的设计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哪里就是最适合我的。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品牌大多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风格,那么它就必然会对我造成限制。我不喜欢这样,也不愿意容忍这样,我需要的是做‘起源’,我想让浮镜带上我的个人色彩。对于我来说,这是我人生价值的所在,也是作为一个设计师,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比金钱还要珍贵。”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力,慢慢地兴奋起来:“浮镜非常棒,你带给了这个企业无限的容纳性,它的风格诡谲多变,有着非常强烈的表达欲望。这是我最欣赏的,也是我最需要的,我认为对于Abraham来说也是一样。所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让Abraham加入进来,成为浮镜的一员!”
“太棒了。”
顾心念听着,也忍不住热血沸腾,“圆圆我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棒的营销才华!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带上你真是带对了!”
“那当然!”
方圆眨眨眼,他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紧身高领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长呢子大衣,“只可惜我的装扮太不专业,下次穿西装来,绝对更像是一个人力资源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