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夕阳缓缓沉入了墨西哥湾的海面之下,霞光映照着海滩上漫步的一男一女。 “神盾局的人没有找到我的父母,就把我送回了美国,是吗?”
斯凯的脸庞被霞光映得发红。从佛罗里达东海岸的迈阿密一路驱车到了西海岸墨西哥湾畔的开普科勒尔,斯凯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向前“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个年代,缅甸的内战仍未平息;而且,他们也找不到你母亲那一系的亲属。按照比较可信的猜测,即便你母亲还有直系亲属,很大概率也和她一起住在难民营里……” “所以,他们认为我在缅甸的亲人应该都死了;只能送我回到我父亲的国家。”
斯凯的声音有些低落。 “必须承认,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而且,你父亲作为无国界医生志愿者,在难民营失踪。哪怕从舆论角度考虑,也不能把他的女儿留在一个遍地战火的地方……可以理解为政客思维,或者官僚主义。”
“后来的调查呢?我的父亲去哪儿了?袭击难民营的又是谁?”
向前摇了摇头:“调查没有结果。”
“什么?”
斯凯惊讶之余不禁愤然,“整个难民营的人被杀,结果他们就不了了之了?”
“也不是不了了之,而是负责调查的一线特工全部遇害了。”
向前说,“他们遭到了袭击,伤亡殆尽;调查小组的最后一名幸存者身负重伤,带着襁褓中的你越过国境线,逃入中国后不久,也重伤不治。”
“他们遇到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
向前长出了一口气;看过斯凯的身份资料后,向前就动用自己在神矛局的关系查找过当年的相关资料;但是当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且基本上都和国内无关,留存的资料极为有限。 “那是1990年,如果你学过历史,就会知道当时世界上发生了多少重大事件;神盾局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东欧和前苏联,谁会关心第三世界一个偏僻难民营里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向前不免想起了在伦敦时与卡特女士的对话;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让某些人有机会掩盖了霍华德的死亡真相。 “重伤的特工临死前留下了一份简单的报告,陈述了调查和遇袭的经过,但是内容并不完整;相关报告后来被中国方面转交给了神盾局——当然也包括你。”
“那么……整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当时的经历者吗?”
斯凯看着向前伪装过的脸,怎么看也只有三十来岁,事件发生时最多也就是十来岁出头而已。 “就要说到了。”
向前回忆着当年小女婴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过程,脸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1990年3月,一对夫妻将女婴送回美国。而在去美国之前,女婴也交由他们照顾。”
“那对夫妻……” “是我的父母。”
“哦……”斯凯的眼睛变得亮晶晶地。身为一个孤儿,而且是每三个月到半年就被强制更换寄养家庭的孤儿,斯凯对每一个与自己身世有交集的人都怀着莫名的亲近感。 从心理学的角度,向前理解这种感情:这很正常,但是也很危险。 “在我父母来美国上任之前,你在我家里生活了有半个月时间;我还有我姐姐,都挺喜欢你的。一开始,我们还以为爸爸妈妈又给我们生了个妹妹。”
向前想了想,终究没有把话说完;他们姐弟俩确实挺喜欢逗哭小斯凯。 面朝霞光铺满的海面,向前目中流露怀念之色; “姐姐,这样真的行吗?”
“没事的,她醒了我们才能陪她玩啊!”
“那她会不会哭?”
“应该会吧!哭一会儿没关系的,很快就会笑了。”
“你怎么知道?”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
“啊?!”
从鸡毛掸子上薅下来的毛慢慢伸向小女婴的鼻孔。 “阿嚏!”
小女娃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睡眼…… “唔……哇……”小小襁褓里哭声震天动地,被惊动的父母怒气冲冲地一人拎一个,打得两个熊孩子鸡飞狗跳。 “你在想什么?”
斯凯注意到向前短暂的沉默。 “没什么,只是回忆了一下你小时候的模样。”
向前接着说,“我父母到了美国之后,把你移交给了神盾局;接下来又是神盾局的记录内容。”
“因为卡尔文医生并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神盾局将你交给了儿童福利机构;后来又交给寄养家庭。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发现在你身边接连出现了不少异常情况。”
“什么?”
“他们发现有人在追查你的下落。”
向前说,“追查者身份不明,而且心狠手辣。最早接收你的儿童福利机构负责人连同档案管理者被拷打致死,你所在的第一个寄养家庭也遭到了袭击,夫妻二人都受了重伤。”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查我?”
“还是没查清。”
向前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说出类似的答案,连他都不禁吐槽当年神盾局的办案效率,就更不用说斯凯这个当事人了。 “派去调查的二人特工小组全部死亡;后续再次调查的时候,袭击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线索就此中断。”
向前说,“为了安全,神盾局为你制定了一个保护计划,就像FBI的证人保护计划。”
“他们设计了一个特殊的寄养方案;你在任何一个寄养家庭的居住时间通常只有三个月,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一定时间后就会被强制更换新的寄养家庭。同时,所有有关你的寄养资料都不会在寄养机构中存档,每次更换寄养家庭,都会立即销毁旧的寄养资料。”
“也就说,除了神盾局服务器里那份留档,外界没有任何人能查到你的去向,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来历。”
随着向前的讲述,斯凯的情绪渐渐地再次激动起来,当听到最后关于安全保护计划的内容时,黑客小姑娘忍不住哽咽一声,双腿发软,抱膝坐倒在沙滩上。 向前抬头朝前后左右警惕地扫视着,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小姑娘的异常举动,才半蹲下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不,没什么……”斯凯的话里明显能听出抽噎的声音,并不像她自己说的没事。 向前干脆陪着她坐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讨人喜欢。”
斯凯把脸埋在膝盖中间,说话的声音很沉闷,但是抽噎声越来越清晰,“我一直以为他们都不喜欢我,所以才会把我送来送去。”
“一开始我还会安慰自己:也许这家人不喜欢女孩,也许这家人不喜欢黄种人;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又会故意去讨好每一个人,只希望他们不会讨厌我,不再把我送走……” 说着说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变成了哭泣声。 海滩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注意到这个抱膝哭泣的女孩;向前只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影帝级演技,冲对方挥手挥打招呼,又用满是愧疚的神情示意:抱歉,她这样都是我的错…… 于是对方恍然大悟,让向前遭遇了一番或是鄙夷、或是告诫、又或是责备的眼神。 向前厚着脸皮将这些目光一一承受了下来;直到哭声渐息,不再有人关注他们之后,他才放下心来重新看向斯凯。 小姑娘依然埋头在膝,微微抖动的肩膀说明她还没有彻底平复心情。 向前能够理解,为什么斯凯会处心积虑地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是一个孤独无助而又自卑的女孩在讨好这个世界,只希望这个世界也能够回应她哪怕最微小的一点善意。 但是这个女孩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一个刻板、冰冷的行动计划,而不是某一个或者某一批人;它没有感情,更不会回应,完全无视了小女孩为了争取那一点点希望而竭尽全力的付出。 尽情的哭泣会极大消耗人的精气神,令人感到疲惫;不知不觉间,斯凯的鼻息渐渐低沉,身体一点点歪向一边,朝沙滩上倒下去。 向前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小姑娘歪着头枕着向前的胸口,睡着了。 花花公子忽然有些恍惚:这姑娘小时候每每睡着了被自己捉弄吵醒,这会儿却拿自己当枕头睡觉,别不是为小时候的事儿故意报仇来了吧? …… 不说向前和斯凯的沙滩谈话,同一时间,西特维尔特工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从旅馆和附近路口的监控上都找到了疑似抓捕目标的身影;只不过,路口的监控范围有限,目标离开的方向十分偏僻,没有其他监控设施,无法确认目标的最后去向。 而旅馆的监控上,目标的脸干脆被大墨镜和兜帽遮得严严实实。 “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个住客为什么把自己的脸都遮住吗?”
西特维尔说话慢条斯理,看上去文质彬彬。 “有什么奇怪的?老兄,我是开旅馆的,如果每个入住的客人我都盘根究底,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呢?”
旅馆老板不屑地看着眼前衣着考究的特工,活像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煞笔。 西特维尔知道从这个老板身上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很干脆地扭头就走。 这个时候,从神盾局总部传来的消息拯救了西特维尔的行动。 “我们找到那个女黑客的消息了。”
西特维尔的同事递给他一台平板,屏幕上是斯凯的相片和相关资料。 “黛西·约翰逊?”
西特维尔不自觉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 “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任何她的信息,原来她受到我们的保护。”
查到资料的神盾局特工在一旁解释,“按照我们的保护计划,外界有关她的任何资料都会被删除,只有神盾局服务器能找到唯一的存档。”
“一个受到我们保护的人,却黑了我们的服务器,窃取了我的机密资料?”
西特维尔特工只觉得哭笑不得。 “或许她黑进服务器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份资料。”
一旁的同事指了指屏幕,“网络部门已经确认,在泄密事件中,黛西·约翰逊的身份资料也被窃取了;他们找到了文件复制的痕迹,但是和其他失窃资料一样,对方擦除了下载路径。”
“OK,那就让我们看一看,这位黛西小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西特维尔笑着说,“向所有执法机构发出通报,要求协助寻找这位黛西小姐。”
“以什么名义?通缉令吗?”
“不……就用案件知情者的身份。”
西特维尔说,“把她的照片……还有真实姓名发出去。我们试试看,这位黛西小姐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躲藏多久。”
“可是,黛西·约翰逊是受到保护计划保护的,如果泄露了她的消息,会不会造成意外的危险。”
“那样不好吗?如果真的有其他危险会找上这位黛西小姐,那不就等于有另一拨人在帮我们找人了吗?”
西特维尔微笑的表情深处是不择手段的冷血无情; “不要对这位小姐抱有同情心,当她入侵神盾局服务器的时候,就已经是在犯罪;严重点说,甚至可以归纳为网络恐怖分子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同事又问。 “资料上说这位黛西小姐是孤儿,我们先去找找黛西小姐最后寄养的家庭。”
说话之间,厢式车扬长而去。正如西特维尔特工所猜想的,当这份不是通缉令而实际上等同于通缉令的协查通报发出后,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 …… 开普科勒尔的海滩上,夕阳完全沉入海面之下,连霞光都彻底消失;夜幕统治了这片海滩和广阔的墨西哥湾。 海上吹来的风渐渐变冷了,感觉到寒意的斯凯在睡梦中咕哝着,不自觉地往温暖的地方钻了钻,而后像是突然醒觉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起来。 “睡醒了?”
向前若无其事地问,拍了拍衣服胸口处被浸湿的一小片地方;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口水。 “对……对不起。”
斯凯霎时小脸通红。 “我们该走了。”
向前站了起来,这个举动大大违背了花花公子的行事习惯,没有趁机挑逗害羞的小女孩。 “去哪儿?”
“当然是安全的地方。”
向前说,“虽然我很讨厌神盾局,但是从不会轻视他们的业务能力——特别是当他们对付的是一些没什么实质性危害的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