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置身于灵魂领域深处,他依然能够感应到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奥丁、弗丽嘉、托尔刚刚立定脚跟,等待着反击的机会;行星吞噬者与琴正在心灵世界中角力;老师就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平和,仿佛早有洞见。 画面近乎静止。 人的思维速度是超越光速的,当深处灵魂领域,在思维的对照下,现实空间里的时间流速近乎停滞。 此刻,在向前的灵魂领域里,原本浩瀚的宇宙星空此刻一片狼藉。这个依托灵魂宇宙建立起来的思维世界刚刚遭遇了重创。 凤凰之力在这片星空呼啸而过,所到之处,从大星系到小行星,所有的引力系统都被破坏殆尽。被吞噬的黑洞、恒星只剩一些能量残渣漂浮在虚空中,逐渐消散;各种星体如脱缰野马,四处乱窜。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宇宙空间,此刻的混乱其实无伤大雅,随着时间推移,会在作用力影响下自然而然地重建天体间的运转秩序。 但是在灵魂领域就不行了;领域中的混乱状态会极大干扰向前施展魔法,他必须尽快重建领域的秩序——不一定要恢复到原模原样,但是一定要有秩序。 不过,当那个轻佻的声音响彻于灵魂宇宙时,就把向前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一时顾不上灵魂领域了。 “空间屏障怎么全都被打破了?那我可要出来了。”
伴随着声音出现在向前面前的,是一道与他体型差不多的身影;星光映射下,来者的五官渐渐从阴影中显露。 那是一张和向前极为相似的脸:他们有着一样的眉眼、口鼻,不一样的是来者的皮肤呈暗紫色,额头上还多了两支倒刺般的尖角。 “终于,我们又见面了。有十年了吧,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来者脸上的表情与他的声音一样,笑容轻佻而且危险。 向前盯着来者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心绪渐渐从初时的震动中平复下来;他叹息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我在卡玛泰姬天天杀魔鬼,你却给自己整了一副魔鬼的相貌。”
“这不就是你赋予我的身份和使命吗?”
“我从来没有赋予你任何定义。”
向前郑重其事地说。 “没有吗?”
来者冷笑道,“那你创造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你面对自己的时候都要撒谎吗?这叫什么?自欺欺人?呵呵……虚伪的人性!”
“人性并不虚伪。”
向前说。 “是啊,虚伪的并不是人性,而是你。”
来者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向前,瞳孔中渐渐泛起一层猩红色;“切割了真实的自我,再以人性加以伪装,假装自己还是一个人。”
“靠伪装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我也没有任何伪装。”
向前的语气越来越平静。 来者“呵呵”冷笑两声,乜视向前:“自欺欺人者,你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伪装,就如同你不敢承认自己是虚假的;你我都知道,我才代表着真实的一面,我——才是向前!”
向前心平气和,脸上甚至挂上了微笑:“我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都有很多面不同的形象,没有所谓真假之分;你不是所谓真实的一面,确切地定义应该是……极端的那一面。恰恰是因为你的极端,才会把极端认作唯一的真实。”
“呵呵呵……你就是这么欺骗自己的?”
另一个“向前”冷笑连连,“就如同十年前你用虚假的人性代替神性,用伪善的人格封禁真实的自我?”
向前的目光仿若在看一个小丑:“神性——这就是你的自我认知?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神,你所谓的神性又是什么?”
“本来是什么,就应该是什么!”
另一个“向前”笑容尽消,声色俱厉;“我是暴食,我是色欲,我是你自我中最真实、最令人可怖的一面——我就是你的七宗罪!”
“七宗罪,那属于魔鬼所掌控的力量,更应该叫魔性吧?你现在的表情就挺魔性的……”向前不以为意。 “魔鬼和天使,路西法和加百列,地狱和天堂;虽然分属两端但是对于凡俗世人而言,不都是超凡入圣的存在吗?”
“超凡入圣,你还真敢想。”
“这不是我的想象,而是事实!不同的是,我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你却畏惧这个事实。从你的身上,只能看到怯懦和伪善。”
向前嗤笑道:“看来你不但是暴食和色欲,同时还是贪婪;贪图不切实际的超凡入圣之路。从你的语气中我还听到了嫉妒和愤怒,我没猜错吧?”
另一个“向前”目光阴沉,眸中邪恶的猩红色光芒越发炽烈。 “看来是说中了?”
向前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心中了然。 “我不该嫉妒吗?”
另一个“向前”阴沉沉地反问,“被人性包装出来的虚假人格成为了主导,真实的自我却被封禁在一片荒芜的新生宇宙之中;难道我不该嫉妒,不该愤怒吗?!”
“有点道理……”向前对这次谈话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了,他甚至分心去体察了一下外界,却发现现实里的时间才过去不到零点零一秒;之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但是当向前的目光转到古一法师身上时,他才猛然惊觉,古一老师并没有被现实时间束缚——她能全程观察到这场发生在灵魂领域深处的对话。 向前很想脱身出去问问自己的老师,她是不是早就从时间线上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早就等着这场谈话的发生;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你那伪善的人性中不是也有罪恶滋生吗?”
灵魂领域里的谈话仍在继续,另一个“向前”咄咄逼人;“你是懒惰,也是傲慢!你本已经看到了真实的一面,却因为眷恋旧日的安逸,沉溺于既有的、毫无价值的世俗情感而迟迟不愿踏上通往更高层面的道路。你因既有而傲慢,又因吝惜既有而懒惰。”
“你倒是为自己的定义找到了一个逻辑自洽的说法,看来这十年没有白过啊。”
“十年?不,你如果有机会与我易地而处,你就会明白,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对我们所拥有的这个宇宙而言毫无意义。在这里,我——还有你——我们就是永恒!”
“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不但想做魔鬼、做天使,还想做造物主。”
“这本来就是我的!”
另一个“向前”目中血光翻涌,面上尽显贪婪之色,“我本来就是这个宇宙的主宰者。”
“你?只有你?”
向前冷笑道,“那我算什么?”
“你?当然不会漏掉你。”
另一个“向前”说,“无论多么虚假,你这个人格中总是包含着一部分真实的自我;你最终当然要回归真实的自我。”
“你刚刚还说我是傲慢,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才真的叫傲慢。”
向前叹着气说,“说起来还真够难为情的,你的傲慢归根结底也是我的傲慢,可我以前真没发觉自己有这么讨厌!”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迎接你既定的命运吧!”
另一个“向前”也不见什么举动,游荡于二人四周的各种天体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仿佛整个领域都随着这句话而躁动不安。 “这片灵魂领域是时候迎接它真正的主人了。”
另一个“向前”冷笑着说;丝丝缕缕的光线在两人之间凭空浮现,线头朝两面延伸,数以亿万计的光线即将把两个向前连接在一起。 向前纹丝不动,只是朝光线看了一眼,无数线头就凌空停滞在他面前,不得寸进。 另一个“向前”眉头微蹙之余又哂笑道:“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和我长篇大论,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重新稳固自己的心绪;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你应该明白,这场战斗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不会有人对你施以援手。”
“你说的很对。”
向前坦然承认了对方的说法,“我费这么多唇舌,就是想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只不过还是差了一点,你不介意我多说两句吧?”
另一个“向前”断然道:“不,我很介意!在某些方面我们俩的习惯是一样,比如:绝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该动手的时候,绝不要说废话,也不要听对方的废话。”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的光线再次震动起来,就如亿万根乐器上的丝弦同时被弹响,发出刺耳的杂音。原本停滞的线头不断蠕动,艰难而又坚决地朝向前延伸过来。 “这么多毛病集中起来,你确实很让人讨厌。”
向前评估了一下线头延伸的速度,“还有点时间,你就不想听我说一说,你挂在嘴边的所谓神性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最后这点时间,只想着说废话而不是留下点遗言吗?至少,可以证明你曾经存在过。”
向前无谓地耸耸肩:“我不像你,我对自己的存在有着清醒的认知,不需要靠什么东西来证明。反倒是你,你真的确信所谓七宗罪,所谓极端的真实就是神性吗?”
“他们不是神性,只是某一种表征。”
另一个“向前”说,“你瞧,你学习过的知识,也是我的知识,我们互相之间无法欺骗。”
“你确信?如果从你诞生之初,就已经被隐瞒了真相呢?”
向前问。 “哦?隐瞒了什么,谁隐瞒的?”
另一个“向前”饶有兴致地反问,他说话时,光线的线头仍在不断努力延伸;虽然速度以毫米计,但是距离向前已然不远。 “当然是我隐瞒的,我隐瞒了……知识。”
“那你现在又不打算隐瞒了?”
另一个“向前”不为所动,根本没把那些话当真。 向前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了,这不是已经到摊牌的时候了嘛!”
“那就把你手里的牌翻出来,让我看看。”
“其实你就没有怀疑过,七宗罪的来源其实恰恰是人性吗?”
向前笑问,“它们是魔鬼的力量,可归根结底却是从人性的弱点中萌芽。”
另一个“向前”一怔,他眼中仿佛看到无数的意念朝他飞来,如飞蝇般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思维中有一片始终被忽略的暗影突然被点亮了。 “你干了什么?”
另一个“向前”猛地回过神来,声色俱厉地喝问。激烈的情绪变化让他的双眸一片血腥,连额头的双角都被血色浸透。 向前笑道:“我只不过把当初从你思维中拿走的东西,又还给你了;仅此而已。”
另一个“向前”怒目而视,但是思维深处刚刚被点亮的区域越发明亮起来,各种念头由此而发,星星点点、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神性,人性……”无数的念头补充着思维中的错漏、盲点,让另一个“向前”如遭醍醐灌顶。 “你给我的,是来自我们共同的自我;那并不是神性,而是人性!而且是人性中最极端,最阴暗,最邪恶的一面。”
另一个“向前”恍然大悟,“你现在所具有的人性,的确是人为构造的,并不纯粹真实;可是这种构造并不是壮大,恰恰相反,而是有意削弱的结果。”
“你削减了人性中的极端阴暗面,然后……塑造了我!”
另一个“向前”脸上神色变幻,七宗罪的情绪表征不断映射在他的脸上。 愤怒、嫉妒、贪婪、淫邪、傲慢等等等等,如走马灯般轮番出现,七彩纷呈,让他的面容扭曲到极致。 “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向前一摊手,“你瞧,虽然你就是我,但是并不一定具有我全部的知识。”
“为什么,你明明是在压制神性,为什么结果会是反过来,主动压制了人性?”
突如其来的知识和信息对另一个“向前”来说,无异于遭受了一次精神上的重创。 “我确实是在压制神性,也确实为了压制神性而不断壮大、塑造自己的人性。”
向前目露回忆之色,“但是,当我放大自己的心灵之后才突然发现,极致的人性其实和神性一样,都不太好控制。”
“你到底做了什么?”
另一个“向前”愤怒地嚷叫着。 向前面带微笑:“虽然我很想跟你说明白,但是……你瞧,我的心理建设差不多完成了,你该迎接自己既定的命运了。”
“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
另一个“向前”发出不甘的怒吼;此刻,他和刚刚的向前完全反了过来,现在是他要阻止光线的线头,而向前却转而催动线头继续延伸。 “抱歉,我们俩有很多共同的习惯,比如:该动手的时候,绝对不说废话。”
向前看着光线两端线头分别连接在自己和对方身上,笑着追问了一句:“最后关头了,不留下几句遗言吗,至少,证明你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