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上挨了一鞭子,郑无疾疼得松了手。 若不是他往前跳了一下,那石料砸下来,肯定把他后脚跟砸烂了。 “妈的,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腰比棉花还软!”
监工骂骂咧咧的,“告诉你,耽误了工期就弄死你!”
之前那个监工换到别处去了,郑无疾想要跟这个监工打商量,没想到对方脾气异常暴躁,根本不允许这些做苦力的说话。 甚至只要稍微缓一下就要挨打。 郑无疾从小到大没挨过这样的打,不禁侧目望向那人。 那监工像受了挑衅一般,又甩了他两鞭子。 郑无疾气得站了起来,伸手去夺鞭子。 “娘的,敢不服?!”
那监工一边骂着郑无疾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抽他。 直打得他抱着头满地乱滚,方才收了手,说道:“这可不是你装大爷的地方!要么干活儿,要么死!”
郑无疾不想死,所以只能爬起来干活儿。 等到放饭的时候,郑无疾原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一见那泔水一样的稀粥,和生着霉斑跟石头差不多硬的粗粮饼子,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可就算是这样不堪的吃食,人们还是疯狂地抢夺了起来。 监工们这时候又要上来打人,他们对待这些苦力跟对待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妇人和小孩儿能得到的吃的更少,因为他们干的不是重活。 郑无疾把自己的那个粗粮饼子掰开分给了身边的人,对他们说:“你们帮我作证,我不是流民。等我出去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几个人吃光了他的粗粮饼子,回过头就嘲笑他:“做梦吧你,我们说的话人家能信吗?我们可不想讨打。”
“是啊,再说你也不像个好人,不是小偷就是骗子,”有人给郑无疾下了定论,“瞅你那双眼睛就不老实。”
“进了苦力营,还想出去?”
一个之前就在这里的人往地下吐了口吐沫说道,“你要是个女人,还有可能。男人的话,除非得了痨病或是快要死了才会被丢出去。这里的活儿做完了,还有别的活儿要做。”
“没有工钱吗?”
新来的问他,“一个月总得给几十铜板吧?”
“告诉你,这话可别让当官的听见,”那个人立刻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有个不开眼的问了一句,当时就被打死了。”
“真的打死了人?!”
新来的一听都慌了。 “死人?再平常不过了。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流民,户部没有登记,死了谁又能知道?工钱当然是有的,可落不到咱们手上。这就是命,谁让你是穷人呢!”
那人说完站起身走了,午饭之后他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工棚在远处,就是用破席子搭起来的一溜棚子,又臭又脏还热。 所以很多人都找树荫处席地而卧,这算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好过的时候了。 郑无疾出了很多汗,身上的伤口被刺得格外痛。 鼹鼠精早已不知去向,监工们在那边喝酒吃狗肉,那狗是他们捉到的一条野狗。 郑无疾觉得自己此刻不在人间,而是在地狱。 苦力们低贱如蝼蚁,累死累活不但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挨打受骂。 有些年纪大的或是生了病受伤的,根本得不到医治,要么等死,要么直接被丢到乱葬岗去。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监工们又甩着鞭子呵骂着,苦力们一个个挣扎着起身。 他们有的痛苦的呻吟着,有的已经麻木了。 下半天更加难熬,天气闷热得要死,每走一步都几乎要把力气耗光。 郑无疾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摔倒,擦伤,被鞭子抽,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天擦黑了才停了工,晚饭依旧是猪食一样的东西。 郑无疾知道自己得吃,可是一闻到馊味儿,他又吃不下了。 他不愿意到工棚去,宁愿在树下待着。 迷迷糊糊间,不知谁往他手上放了个东西。 郑无疾睁开眼,发现是一个馒头。这是监工们吃的东西,苦力们是吃不到的。 他连忙四下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应该是个女人。 郑无疾顾不得别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觉得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尽管这个馒头已经凉透了,又有些硬。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下一场小雨,这让苦力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而监工们却更加卖力地催促他们抓紧干活儿,说这是老天爷赏脸,让他们别不识好歹。 郑无疾来到这里也不过几天,就看清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当差的穷凶极恶,苦力们之间又不肯团结。 有的时候只为能多得一块饼子,就能出卖自己的同伴。 难吃的苦力饭他也吃了,因为不吃就得饿死。 当然了,他还是经常挨饿,因为那些饭根本吃不饱,又何况总有人抢他的。 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只有那个每天晚上偷偷塞给他馒头的人。 他甚至察觉到即便是跟鼹鼠精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出去。 因为这里太脏了。 在这里,他们称王称霸,靠压榨苦力的血汗谋取私利。 而一旦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他们不但会丢了饭碗,还会丢了脑袋。 事关利益和性命,不管是谁,都不会让步的。 所以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这些,郑无疾的心就灰了大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左先生能够顺着蛛丝马迹找到自己的下落。 他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跑出来。 明明是个富贵闲人,家有贤妻,外无仇人。却偏偏不知珍惜,结果沦落到这般下场。 这也许是老天爷看自己太荒唐,特意给的惩罚。 又或者自己之前享受太过,把这一生的福分都用尽了,连个善终也得不到。 和他们一起来的,有两个体弱的中了暑,现在躺在树根下半死不活。 也许他们明天能爬起来,也许会被拉出去扔掉。 也许明天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