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洛阳留守高行周,急派信使将李守贞自立秦王,割据关中反叛的消息,连同那封祭天告文一起送入开封。 一石激起千层浪,平静没多久的开封城,顿时陷入一片哗然和惊慌当中。 李守贞威名赫赫,河中军更是关中强藩,带甲之士将近十万,他称王自立,占据关中,大汉天下立时呈东西撕裂态势。 立国不久的朝廷和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皇帝,能否抵抗得了兵强马壮,老谋深算的李守贞? 宫城文德殿内,朝廷重臣济济一堂,吵闹声乱作一团,众人七嘴八舌发表意见。 皇陛玉阶之上,一身明黄圆领袍,头戴硬翅幞头的刘承祐在龙椅上坐立不安,望着殿中乱哄哄的场面,耳边嘈杂声不断,更是烦躁不堪。 苏逢吉、史弘肇、杨邠、郭威四大顾命大臣站在三班朝臣最前列,身后臣子们吵作一团,唯独四人神情沉稳,不发一言。 检校太师、奉朝请冯道冯公,以六十六岁之高龄,迈着坚实稳健的步伐迈入殿中,朝臣们乱哄哄的吵闹声顿时为之一停,纷纷避退两边,朝冯道揖礼,敬称一声“冯公”。 “老臣冯道,参见陛下!”
冯道声音洪亮,一撂袍服要下拜。 刘承祐急忙制止道:“冯公年事已高,不必行大礼!来人,赐座!”
小太监抱着软凳跑上前,冯道笑呵呵地道:“老夫多谢官家体谅。”
随即在小太监的伺候下施施然地坐在玉阶之下,与四位顾命大臣并齐。 看到须发雪白,清瘦面颊长满斑纹的冯道,刘承祐和一众朝臣们都觉得心中莫名地镇静下来。 这可是冯公呀,历史的活化石,有他老人家在,想来就算李守贞打进开封城,大伙也能跟着他保平安。 时人对冯道有近乎于迷信的崇拜,坚信不疑地认为冯公一定有未卜先知、趋吉避凶之术,他能够从李存勖时代活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冯公! 还能在宫城大殿之上看见冯公,见到冯公捻须含笑,朝臣们激动起来。 这岂不是说明,李守贞之乱根本不足为惧! 更不会威胁到开封,威胁到官家和在场诸位! 否则的话,哪里还能看得见冯公的身影? 早就神秘地隐匿于人海之间,静静等待下一个王朝的开启,新皇的登基。 只要冯公还在,就说明大汉天下稳如磐石! 文德殿内,因为冯道的出现,迅速恢复宁静肃穆,百官整理衣冠,各归其位,刚才好像菜市口泼妇骂街一样的争吵仿佛不曾出现过。 刘承祐也恢复几分天子威仪,沉声道:“众位卿家,李守贞受先帝恩德,不思报效,竟然称王自立,还敢妄图割据关中,与朝廷东西分治,真是岂有此理!该如何平叛,诸位卿家尽快拿出章程来!”
国舅李业当即站出来,愤怒大骂道:“李守贞狂悖逆贼,当株连九族!请官家即刻发兵,剿灭此贼!”
一帮臣子当即附和,将李守贞十八代臭骂个遍。 有识之士对这帮以李业为首的佞臣不屑一顾,不过痛骂李守贞,支持朝廷平叛乃是政治正确,没有谁会说个不字。 郭威斜眼一瞟,冷哼摇头。 一群草包尽说废话,剿灭当然要剿灭,难不成真将偌大个关中拱手送给李守贞? 问题是如何用兵,派谁领兵,又或是如何起草诏书,向天下人澄清李守贞叛乱的实事和真相。 李守贞的祭天告文写的洋洋洒洒,朝廷不赶紧想办法应对,只顾在这里骂娘。 郭威嘴角冷笑,微微阖眼,双手交叠自然垂下放在身前,好像站着都能睡着。 他早已不是当年尧山县的热血青年郭雀儿,站在人臣顶峰,对于朝局,郭威比绝大多数人看得更清楚、更深刻。 苏逢吉身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官职年纪在四人中最大,乃是首席顾命大臣之尊。 苏逢吉与郭威不和,余光瞟见郭威老神在在地闭眼假寐,不发一言,冷哼一声也有样学样。 史弘肇和杨邠夹在两人中间,相视苦笑。 史弘肇与郭威交好,低声道:“郭枢密,涉及军务,为何不发一言?”
郭威低笑道:“不急,先听听众臣之意。”
杨邠也在小声和苏逢吉商讨。 杨邠在顾命大臣里保持中立,自成一派。 在刘知远时代,他专管粮草辎重,乃是刘知远起家的大管家,堪称后勤专家,能力出众,连郭威也很佩服。 只是为官方面略显专横,喜欢玩弄权力,人缘较为一般。 冯道和四位顾命大臣不说话,李业发表完慷慨激昂的统战宣言,轮到王峻站出来奏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一是尽快起草诏命,向天下百姓宣告李守贞叛乱实情;二是商议出兵平叛的具体方案,由何人挂帅出征,调集多少兵马;三是肃清李守贞叛党,搜捕党羽,防止叛乱事态扩大。”
王峻说完,刘承祐连连点头称好,冯道捋须颔首,苏逢吉史弘肇几人也颇为赞同。 郭威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王峻久在长安,与他交往不多,之前知道此人擅长逢迎讨好,没想到在正事上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刘承祐忙问道:“你所说的第三条,肃清李守贞叛党,可是哪些才是李守贞的党羽?要如何确认辨别?”
王峻笑道:“无需官家劳心,李守贞已经在那份大逆不道的祭天告文里告诉我们了,哪些是逆党!其中,当以彰义军史匡威,泰宁军符彦卿为主!请官家即刻下旨,革除二人一切官职,就近调派人手,将二人缉拿回京受审! 可命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节制彰义军,捉拿史匡威,命奉诏官孟业前往兖州,接掌泰宁军,并且押回符彦卿。”
王峻话音刚落,满殿哗然。 朝臣们面面相觑,闭嘴不言。 彰义军史匡威无足轻重,朝廷怎么拿捏都不成问题。 可魏国公、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岂是能随便缉拿问罪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