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爷硬核说媒,朱小子无力反抗,只能委委屈屈地受着。 说完朱秀的嫁娶大事,郭威捧着茶盏啜了口。 或许是今日看到李守贞兵败如山倒,昔日老友如今像过街老鼠,被撵得满城乱窜,郭威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悲凉感,反倒是冲淡了大军得胜入城的喜悦。 郭威感念起过往,心头浮现诸多往事。 符金盏和符昭信在一旁坐下,朱秀找个边角挨着。 “金盏丫头,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吧?”
郭威看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惜,“我记得那年在晋州,你爹送你过府时,你可是流着泪攥紧拳头,进了李家大门的....” 符金盏沉默片刻,释然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叔父倒还记得。”
郭威“嘭”地搁下茶盏,忿忿道:“如何不记得!当初若非李守贞捷足先登,你现在应该是我家儿媳才对!”
朱秀刚喝口茶水,差点噗一口喷出,强自憋住,呛得咳嗽连连,惹得郭威直睨眼。 朱秀干笑着急忙作揖赔罪,眼珠急转,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找借口溜走。 毕竟这个瓜太大,担心自己吃不下。 但是一颗被激活的八卦之心,又止不住地燃烧起熊熊八卦之火。 朱秀端起茶盏以作掩饰,实则竖起两只耳朵。 符金盏脸颊闪过些尴尬,很明显,郭威刚才的话并非随口胡说,而是确有此事,而且符金盏也知道! 符昭信遗憾地摇头道:“此事后来也成了家父心中一大憾事。”
郭威懊恼不已:“说来此事也怪我,常年出征在外,顾不上回家,忙起来家务事全都抛之脑后。等我想起来找你爹,撮合你与我家大郎婚事,才得知已将你许配给李崇训....可惜虎父犬子,那小子如何配得上你!”
符金盏低着头,轻声道:“往事已矣,侄女早就不放在心上。”
郭威倚靠着身子,眼里充满回忆:“记得那年,我与你爹都在洛阳共事,你爹带着你,第一次到我家登门造访,你与荣哥儿也是头次相见....为了争抢一匹竹马,你这丫头,竟然一拳将荣哥儿打得鼻血横流,嚎啕大哭不止....呵呵~~” 说起孩子们的童年趣事,郭大爷慈祥地笑了。 符金盏脸颊赧红,也不禁展露笑意。 符昭信笑道:“这件趣事,我也依稀记得父亲说过。大妹自小练武,小时候连我也怕她。”
朱秀听得津津有味,小萝莉符金盏揍了小正太柴荣,这缘分,真是奇妙呀! 正说着,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大踏步进了正堂,戴蛮狮兜鍪,穿黑漆山文甲,披玄色军袍,正是柴荣。 “启禀大帅,子城传讯,已有李守贞父子消息!”
柴荣单膝跪下行军礼,沉声说话。 他见到符金盏也在,愣了愣,微微颔首示意。 “哦?如何?可有捉到?”
郭威忙起身问道。 柴荣起身,看了眼符金盏,抱拳道:“李守贞父子在一处粮库内自焚而死!”
堂中沉静下来,符金盏低头,眼眸里划过些黯然。 “唉....”郭威缓缓坐下,叹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败局已定,又何必如此?罢了....” 柴荣道:“白文珂将军已命人用上好棺椁收敛尸骨。”
郭威点点头,看着符金盏迟疑道:“你....” 符金盏敛衽行礼,声音清冷地道:“叔父,逝者已矣,侄女想去祭奠,请叔父恩许。”
顿了顿,她又轻声道:“我与李崇训并无夫妻恩情,只是他父子毕竟与我有亲,早些年也待我不错,出于道义,应该去祭奠一番。”
郭威赞许道:“理应如此,你去吧。只是他父子毕竟犯下逆罪,未经官家旨意,无法确定用何种规格的礼制下葬,灵堂就不设了,也不做法事,你去上柱香即可。”
符金盏默默点头,离开堂室,符昭信告罪一声,也跟上去照顾。 郭威望着他兄妹二人,忽地拍案懊悔道:“此女聪慧,识得大体,本是我儿良配,竟然放脱,可惜啊!~~” 柴荣狐疑道:“父帅....此言何意?”
郭威只顾摇头叹息,没有理会他。 柴荣以询问目光看向朱秀:“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
朱秀想都不想就说道:“大帅在说你和符娘子小时候的趣事!说你被符娘子一拳打得流血又流泪!”
“....”柴荣面皮颤了颤,甚是无语。 朱秀心虚地嘿嘿笑着,企图蒙混过关。 一想到当着柴荣的面,谈论他与符氏二娘子的婚事,朱秀就觉得心里发虚,慌得不行。 毕竟按照历史轨迹,不出意外的话,那位二娘子应该也会嫁给柴荣才是.... 柴荣无奈道:“都是些陈年旧事,父帅又何必再提。”
郭威似乎不想在柴荣面前谈论这个话题,笑呵呵地道:“罢了罢了,只是今日见到李守贞落魄至此,心中有些感喟而已。对了大郎,你准备一下,与扈彦珂交接,将天雄军交托给他。”
柴荣惊讶道:“父帅已经决定调我前往永兴军任职?”
郭威沉声道:“不错,永兴军镇守长安,乃关中稳定的压舱石,受叛乱毒害严重,你去好好整治,剜肉祛毒,去腐生肌!”
郭大爷话语里充斥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柴荣浑身一凛,抱拳大喝:“末将领命!定不负朝廷与父帅重托!”
朱秀小声问道:“敢问大帅,可有镇守河中的人选?”
郭威捋捋髯须,笑眯眯地道:“已在本帅心中,你不妨猜猜看!给你个提示,就在此次平叛大军随行人员当中!”
朱秀下意识地比划了个摇鸡毛扇的动作,沉吟片刻,说道:“大帅麾下,有资格接任河中军节帅的不在少数,不过依我看,最合适的只有一人,同州防御使李荣!”
郭威虎目一亮,不动声色:“说说看,为何?”
朱秀微微一笑:“此人资历颇深,却名声不显,当年先帝在晋阳起兵,李荣也是从龙之人。据闻,此人与李太后娘家有几分族亲关系,国舅李业非常看重他。若是由此人接掌河中军,不管是朝廷还是大帅,都能放心....” 柴荣存心考教他,笑道:“李荣既是太后族亲,大帅为何会放心将河中交给他?”
郭威也目光灼灼地看来,朱秀摊手笑道:“素闻李荣与杜重威交好,两年前在河北,杜重威勾结契丹人作乱,先帝迁怒于李荣,有意冷落他,幸亏郭帅向先帝进言,保举李荣出任先锋指挥使,大破杜重威与契丹联军,才重新赢回先帝信任。 有这天大的恩情在,想必李荣与郭帅暗地里的关系也不错....” 郭威与柴荣惊讶不已,郭威忙道:“此事隐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秀面色不改地道:“当年在沧州城,柴帅与我闲聊时说起,我这人记性好,说一遍就记住了....” “我说的?”
柴荣满脸迷惑,实在想不起自己有没有说过。 郭威没好气地瞪了柴荣一眼:“辛亏你只说给这小子听,要是让外人知道,少不了一场麻烦!”
柴荣只得认错道:“此事是孩儿考虑不周,以后绝不再犯!”
朱秀一脸坦然,只能在心里朝柴荣作揖赔罪。 这种事,以柴荣谨慎的性格当然不会往外说。 朱秀知道,没别的原因,看过史载而已。 李荣这人不简单,在往后也算一位风云人物。 得知他以同州防御使的身份,出现在郭威平叛大军麾下,朱秀就推测到,他应该就是郭大爷留下来收拾河中烂摊子的人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朱秀又想起一事,笑道:“大帅若是有意让李荣将军出掌河中军,还需另请一人向朝廷举荐,不可由大帅亲自举荐。”
郭威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该请谁帮忙向朝廷举荐?”
朱秀稍作思索,说道:“就请洛阳留守,临清王高行周!”
郭威思索片刻,指着朱秀大笑道:“好小子,当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哈哈~” 高行周回开封养病去了,以他的分量,到时候朝廷商讨河中军节度使人选时,一定会派人咨询他的意见。 有高行周开口举荐,国舅李业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正商量间,魏仁浦急匆匆入堂,身后一名军士抱着一个木匣子。 “下去吧。”
见礼过后,魏仁浦命军士退下。 “可有发现?”
郭威笑道。 魏仁浦指着木匣子:“一年多来,开封与蒲州之间的书信往来,全都在此!”
郭威打开木匣子,随手一抓,抓起一摞书信,匣子里最少装有几百封。 “这么多....”郭威也有些惊讶,摇头讥笑:“看来当初李守贞起兵,看好他的人不在少数啊!”
魏仁浦冷笑道:“偌大朝堂,整日里歌功颂德,自称忠臣,可又有几人真正将忠字放心头?”
郭威瞟了几眼,根本没有兴趣一封封拆开看,连书信人也懒得知道。 “这些东西可是烫手山芋,你们都说说,该如何办?”
魏仁浦沉声道:“我建议全数烧毁。”
柴荣稍作考虑,道:“孩儿赞同魏先生所言。”
郭威嘿嘿笑道:“有这些书信在,近半数的朝廷大臣就有把柄抓在我手里,烧毁了当真可惜....朱秀,你说呢?”
朱秀微笑道:“大帅乃光明磊落、豪气干云的当世英雄,自然不屑于用此等低劣手段掌控朝臣。昔日官渡之战,大战在即,许都汉臣与河北袁绍暗通款曲,书信往来繁多,官渡之战后,这些书信悉数落入曹操手中。许都朝臣人心惶惶,担心曹操以此秋后算账,没想到曹操却一把大火将书信烧毁,从此后,许都人心大定,贤才争相归附。 大帅何不学曹操,收拢人心,以威望加诸于海内!”
魏仁浦笑道:“朱少郎所言不错,比起阴诡手段,大帅更需要堂堂正正的阳谋,笼络人心!”
郭威大笑,手一挥喝道:“烧!”
有军士搬来火盆,朱秀和魏仁浦取出书信,一封封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做完这件事,朱秀和柴荣先行告退,堂中只剩郭威和魏仁浦。 郭威紧盯火盆里暗红的木炭,些许黑灰被风吹洒,落得满地都是。 郭威忽地疑惑道:“魏书生,你是不是跟朱秀私下里说过什么?”
魏仁浦笑道:“大帅此话何意?”
郭威虎目微凝,低声道:“难道你不觉得,朱秀这小子的心思,跟你很像?你们似乎都想让我与朝廷抗争?”
魏仁浦捋须轻笑道:“并非抗争,而是力求自保!万不得已之时,不妨....更进一步!”
很难想象一个看似羸弱的中年书生眼睛里,能迸射出那等野心勃勃的骇人光芒。 郭威沉着脸道:“你们想让我走李守贞的老路?”
魏仁浦失笑道:“李守贞不过豚犬,大帅乃是真正的深渊巨蛟,只等一个腾云而上蜕化成龙的机会,二者之间不可相提并论!”
郭威沉默许久,叹息道:“先帝待我情深义重,托孤之时我发过誓,只要刘氏不负我,我必不负刘氏!何况若因一己私利将天下拖入战乱,我郭威岂不真成了乱臣贼子,受天下人所不齿!”
魏仁浦苦笑道:“大帅愿意做伊尹霍光,可就怕当今官家是残暴不仁的桀纣之君,大帅退一步,他却要进无数步,直至将大帅逼至悬崖边缘....” 郭威起身,望着身后铺展高挂的大汉龙旗,低沉地道:“我无意与官家对抗,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以目前的布置来看,就算面临最坏打算,我想要自保也绰绰有余。官家还年轻,等他历年几年,应该会有为人君者应有的气度和心胸....” 魏仁浦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他始终认为,大帅对于官家和朝局太过乐观了些。 大帅与李太后交好,但却忘了,如今官家早已不听太后劝导,而是宠信李业、王峻、后赞、聂文进等奸邪之徒。 就算官家能容得下大帅,可这些人想要掌权,四大顾命大臣就是最大的拦路石。 等这次大帅挟大胜之威班师回朝,威望人望必将达到顶峰,真正的位极人臣。 可如此一来,也难逃功高震主的结果。 官家与顾命大臣的矛盾,必将进一步激化。 魏仁浦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大帅心性沉稳,定力非凡,可就怕官家在一帮佞臣的怂恿下,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疯狂举动.... 郭威不愿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洒然一笑道:“说来也怪,我总觉得朱秀这小子,也在有意无意地提醒我防备朝廷。有时候,我当真怀疑你二人私下里商量过!”
魏仁浦笑道:“有道是英雄所见略同,朱秀才智卓绝,找机会我会认真跟他探讨探讨。”
说起朱秀,郭威来了兴致,笑哈哈地道:“对了,刚才你没来之前,我当着符昭信和符金盏的面,替朱秀说媒,想把老符家的二丫头撮合给他....” 当即,郭威唾沫横飞地聊起了八卦,魏仁浦捋须频频点头,听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