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朱秀一行途径长安,与等候在此的严平汇合,歇息半日后,继续出发赶往泾州。 柴荣和赵匡胤忙着整顿永兴军,督运岐州方面的军资供应,指派了张永德赶来送行。 一行人过奉天进入邠州,再有十日左右的行程就能回到泾州。 一路上,朱秀时刻留意符金盏的情绪变化,毕竟她跟李守贞父子在长安、奉天生活许久,万一触景生情之下,想起过往旧事,心生伤感.... 好在符金盏远比他想的还要豁达,与夫家的恩怨,或许在蒲州城那棺木前的三炷香燃尽时,就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符金盏与他主动谈起当年奉天县剿灭恶霸的趣事,她轻声诉说,朱秀认真聆听。 夕阳下,余晖洒落在符金盏绝美的脸庞,侧面望去,她的脸颊轮廓显出金黄曲线,缕缕青丝被风吹拂,说话时,她的唇角挂着浅浅笑容。 朱秀不经意间看过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开。 当真是位美丽的女子啊~ 二十多岁的年纪,知情知性,恰似一枚熟透的蜜桃.... ” 若是那符家二娘子,能有大娘子八成的颜值,就算入赘咱也认了.... 朱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旋即悚然一惊,猛地摇头将其驱散,赶紧在心中默念太上老君静心咒.... 身为伟大的穿越者,被时代赋予重托的人,最大的忌讳就是被美色所惑! 相比于成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朱秀满脸肃然,持心守正,跨骑着灰驴子,摇晃鸡毛扇,以此驱散心中杂念。 潘美骑马跟在后头,瞅瞅轻声说话的符金盏,又瞟一眼神色不自然的朱秀,神情古怪地咧嘴。 实在忍不住,朱秀又借着交谈的机会,光明正大盯着符金盏看。 在沧州时,符娘子披甲挎刀,束起发髻,英姿飒爽满身英气,刚强有余柔美不足。 这一年来在蒲州城历经磨难,如今渐渐摆脱过往枷锁,让她整个人有容光焕发的变化。 脸蛋上的笑容更多了,也更温柔,弥补她性格里刚硬的一面,气质愈发迷人。 一位美丽的、有故事的女人,当真吸引人啊.... 朱秀两眼发痴,包含纯粹欣赏之意的目光仿佛被牢牢黏住,再也挪不开.... “咳咳!咳咳~”身后潘美突然重重咳嗽起来,用力捶打胸口。 符金盏回头朝他看来,朱秀回过神,也狐疑地望来。 “一口老痰卡住了!咳咳~”潘美嘿嘿笑,朱秀翻个白眼,这厮笑得可真傻。 符金盏继续清音叙说着奉天县的一些民俗趣闻,朱秀却是听得心不在焉。 一路走来,朱秀都在琢磨一个问题。 郭大爷为何要热情地帮他说媒? 对象还是大名鼎鼎的将门世家符氏? 琢磨了几日,他也基本能猜到郭大爷的用意。 郭大爷此次回朝,功劳、威望、人望都将达到人臣顶峰,放眼开封朝廷,再无别的臣子能与他相提并论。 郭大爷也将顶替苏逢吉,位居四大辅臣之首。 相应的,以刘承祐为首的新皇党势力,对郭大爷的忌惮也将直接拉满。 郭大爷看穿了自己回朝后的处境,急需在朝中和地方藩镇,寻找足够分量的势力与他结成同盟,共渡难关。 朝中有冯道、史弘肇等重臣的帮衬,枢密院又在郭大爷一手掌控下,想来不是问题。 地方藩镇,除了郭大爷的嫡系天雄军,还需要获得其他强势藩镇的支持。 盘踞兖州的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自然是最优选择。 郭威与符彦卿交好多年,李守贞叛乱之初,利用符金盏牵连符氏,刘承祐要找符氏的麻烦,还是郭威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帮符氏渡过一劫。 单凭这些还不够,郭威还需要进一步加深与符氏的关系,联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朱秀回想起,当日在蒲州城州府衙门,柴荣和符金盏都在时,郭大爷望着他俩那眼里冒光的情形。 照此看,郭大爷原本应该有撮合他二人的心思。 后来没开口,或许是考虑到符金盏毕竟夫家新丧,仓促间提及此事于情于理于礼都不合。 还有就是,朱秀知道柴荣与发妻刘氏夫妻恩爱,感情笃厚,还育有两个年幼的儿子,柴荣随郭威出征河中前,刘氏再度有孕。 言语间谈起刘氏,柴荣满眼爱意是掩饰不了的,朱秀对此很羡慕。 柴荣与朱秀闲聊时说起过,刘氏的出身比较普通,父亲当年只是徐州刺史麾下一个小小的押官,柴荣往来江淮贩卖茶叶时与其结识。 与老丈人一见如故,顺带着拐走了人家的闺女。 刘氏不以寒微而嫌弃柴荣,柴荣感激在心,愈发珍爱妻子。 当然,以柴荣今日之地位,刘家人做梦都能笑醒。 可惜没过两年老丈人病逝,刘家子嗣不旺,郭威和柴荣想帮衬都找不到人。 郭大爷是厚道人,自然做不出逼子休妻,另娶贵妇的恶事,柴荣更不可能答应。 符金盏就算是个寡妇,那也是符氏的寡妇,不可能给人做小,所以二人联姻之事目前来看根本行不通。 在朱秀看来,他二人也完全没这个心思,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至于郭大爷其他的儿子和子侄,要么年岁不匹配,要么就是觉得配不上人家符金盏。 譬如大龄问题儿童李重进,年岁倒是相当,也未娶妻,但只怕郭大爷也有自知之明,这个外甥太过磕碜了些,实在拿不出手.... 强配的话,符彦卿未必会答应,弄不好翻脸也有可能。 “哇嘎嘎嘎~”一阵二傻子似的狂笑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朱秀伸长脖子望去,只见李重进和史向文跳入路旁的小水塘,卷起裤腿相互泼水、扔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那黑粗大腿上的黑毛犹如毛裤,看着瘆人.... 朱秀默默收回目光,把这黑狗熊与又美又飒的符娘子联想到一块,本身就是一件挺造孽的事,朱秀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罪过。 所以绕来绕去,头顶隐士高徒、青年才俊之名的朱秀,竟然脱颖而出,被郭大爷选中,推出去与符氏联姻。 作为柴荣忠实的部下和亲密的战友,关中平叛之战,朱秀再一次证明自己的价值和作用。 郭大爷能选中自己,朱秀觉得本身是一件很有眼光且没毛病的事。 可问题就在于,联姻的对象是符氏。 这件事严重超出了朱秀对自身的规划,目前还无法判断,对他将来的发展究竟是好是坏。 既然无法确定利弊,也无把握掌控,干脆不接受,以免惹麻烦,故而朱秀委婉表示拒绝。 可惜郭大爷的亲笔信已经送往兖州去了,信的内容是什么,朱秀不知道,现在只求符彦卿能够拒绝郭大爷的提议。 以这二位的强势,在这件事上,朱秀根本没有说话的份。 这就是包办婚姻的强大和可怕之处啊! 朱秀只能默默祈祷,符家千万不要听郭威的话,再送一个二娘子来泾州.... 符金盏察觉到身边的朱秀许久没有回应,侧目看去,只见他满脸痴怔,神情变化莫测,好像心事重重。 “在想什么?”
符金盏轻笑,一双杏眼带着探究好奇。 朱秀回过神,有些心虚似地干笑:“听大娘子讲述关中的风土人情,不由心神向往....” 符金盏抿嘴道:“那你说说,我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这个....大娘子刚才说,奉天县外有山,还有一条河,叫啥来着....”朱秀故作思索。 潘美又在身后发出一连串嘲笑似地古怪声音,惹得朱秀回头怒视。 符金盏莞尔,忽地道:“你不会在想与我二妹见面之事吧?”
“啊?怎...怎么可能?”
朱秀汗颜,女人的直觉当真可怕。 符金盏笑道:“没想到你会为此事紧张不安!”
朱秀拱拱手,尴尬地道:“大娘子误会了....而且...而且郭帅当日只是随口一说,大娘子不必当真!”
符金盏正色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郭帅亲笔信,连同我的家书,一并送往兖州去了,再过几日,就能送到我父亲手中。此事由郭帅提出,我父必定重视。”
“啊....这....”朱秀哑口无言,两鬓竟然渗出些汗水。 符金盏安慰道:“你不必紧张,如果父亲答应送二妹来泾州,少说也要过两三月,你才能见到人。”
“呵呵....”朱秀擦拭汗渍,尬笑两声。 瞧她的意思,好像还挺想看到自家妹妹来泾州的。 符金盏心情不错,继续拿朱秀开玩笑:“如果当初在沧州,你答应随我去符氏见我父亲,凭你的才能,说不定早就做了我的妹婿,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大娘子就饶过在下吧,莫再拿我说笑了....”朱秀哭笑不得,作揖讨饶。 符金盏咯咯笑了起来,娇艳如花。 朱秀有心跟符金盏打听一下,那位符二娘子品貌如何,又不知如何开口,眼珠转转,笑道: “在下听闻,大娘子年幼之时,有相士曾到府上做客,见到大娘子后大惊失色,称大娘子相貌贵不可言,此事不知真假?”
符金盏挽了挽发丝,淡淡道:“确有此事。那位老相士曾经为南唐开国国主李昇看过相。李昇之前随养父姓,叫做徐知诰,其父徐温乃南吴权臣。徐家父子还未掌权时,老相士就直言徐知诰有帝王之相,后来当真应验。”
朱秀惊讶不已,还有这么厉害的相士? “大娘子可知这位奇人的下落?”
朱秀急忙问道。 符金盏笑道:“你也想找人看相?”
朱秀挠头嘿嘿笑道:“能得高人指点,往后必将一帆风顺。”
“那老相士说我相貌贵不可言,你看看我如今下场,可能当真?”
符金盏摇摇头,不以为然:“卦卜测算,摸骨看相,古已有之,讨人吉利罢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那老相士对徐温父子说的话,我看多半是歪打正着而已。可笑李守贞当初就是因为听说了此事,才极力向我父亲求亲....” 符金盏嘴角冷笑,满面嘲讽,心里又有丝丝悲凉,一句相士之言,便让自己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秀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符金盏对那老相士的话不屑一顾,可在朱秀看来,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不过这件事又牵扯到李守贞父子,不便深聊,朱秀急忙岔开话题道:“敢问大娘子,令妹....” 话没说出口,严平驾马飞奔过来,抱拳道:“少使君,属下有事禀报!”
朱秀只得作罢,朝符金盏告罪一声,跨着驴子随严平走到一旁,两人凑拢嘀嘀咕咕。 潘美瞟了眼,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趁着符娘子得空,潘美拍马上前,犹豫着道:“潘某有事想跟大娘子商议。”
符金盏笑道:“可是想说你离开符家,去往彰义军中效力之事?”
潘美怔了怔,“原来大娘子早已猜到,不错,正是此事!”
符金盏问道:“你当真决定了?”
潘美重重点头:“决定了!不过,若是大娘子还用得上某,某也愿意继续留在大娘子身边效力。”
符金盏轻声道:“不用,你今后就安心跟着朱秀吧。我始终只是一介女流,能做的终究有限,你跟着我不会有太大前途。”
潘美翻身下马,单膝跪倒:“某走投无路之时,承蒙符氏和大娘子收留,此番恩情,某永世不忘!将来大娘子若有差遣,潘美万死不辞!”
“快起来!”
符金盏诚恳道,“你的才能我知道,当一个小小家将着实委屈了。如今符氏不比往昔,引人瞩目的同时也暗藏许多忧患,若你继续留在符家,符家无法给予太多帮助,反而会拖累你。此事就算你不提,我也会找机会与你说。”
潘美满心感激:“多谢大娘子!”
符金盏朝朱秀望去,禁不住心生感慨。 不过两年时间,那个在沧州差点被当作契丹胡奴砍掉脑袋的少年郎,已在遥远的泾州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如今的朱秀,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吸引着各色人等聚拢在他身边。 符金盏凝眸遥望北方,真想赶快去到泾州,看看经过朱秀亲手改造后的边地,究竟会是何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