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吴津还是太嫩了些,广和商行交给他,不会出问题吧?”
马庆奉上茶水,朱秀接过笑道:“年轻人正好历练历练,有吴大签照看着,应当无妨。”
马庆道:“我派人盯着他,希望这小子别犯糊涂。”
朱秀笑了笑,慢条斯理喝茶。 马庆在他耳边一顿嘀咕,神色古怪。 “噗~”朱秀一口唾沫混合茶水喷出。 抹抹嘴,朱秀瞪大眼道:“赵匡义?当真是那小子?”
马庆道:“底下弟兄亲眼所见,还听到他自报名号,应该错不了。”
朱秀又好气又好笑,赵匡义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就懂得耍花招讨女人欢心。 关键是这小子竟然把主意打到周宪身上!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他的缘故,竟然机缘巧合产生关联! 马庆冷笑道:“如此看来,不久前尾随周娘子之人应该就是他!还有一个,是韩令坤之弟韩令均,二人是国子学同窗,关系向来亲密。”
朱秀搁下茶盏,摩挲下巴胡茬,脸色古怪。 目前开封国子学还处于百废待兴的阶段,朝廷事务繁杂,郭威还顾不上重置官学最高学府。 国子学也只是官宦勋贵子弟交友联络感情的地方,没什么实际意义。 朱秀负手踱了两步,马庆道:“明日赵匡义邀约周娘子在景德市翠峰斋会面,可要小人派人把周娘子看住,不让她赴约?”
朱秀古怪一笑道:“为何要看住?让她去便是。”
马庆愕然:“侯爷不喜欢周娘子了?”
朱秀笑道:“赵匡义这小子勉强算个人物,你以后不妨多关注他。美人嘛,自然人人都喜欢,不过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那就要看本事喽!”
朱秀笑得有些阴险:“棒打鸳鸯、横刀夺爱、捉奸在床什么的,本侯爷最喜欢了,不妨跟他好好玩玩,让他死了这条心!让他知道,跟本侯爷抢女人,他还太嫩了些!”
马庆竖起大拇指,吭哧笑道:“侯爷是想在周娘子面前落了这小子面皮?这可比把他抓来痛打一顿还解气!”
朱秀摩挲下巴,隐隐有些兴奋,抢女人这种事本就刺激,而且还是跟赵匡义抢。 虽说这家伙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倒也不妨碍朱秀在心里偷乐。 “对了,派人查查那伙青皮流氓的下落,抓到领头的,明日带到翠峰斋来!”
朱秀淡淡吩咐。 马庆道:“小人已经派人去查,不出一日定能找到!”
~~~ 翠峰斋茶楼前,赵匡义一身簇新月白缎面袍,头戴嵌玉幞头,摇晃一柄折扇,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 只是他脸上扑了些粉,看上去油头粉面,少年气淡了些,倒是多了些油腻感,像个流连于烟柳巷的浪荡客。 他脑海里已经在畅想着,周娘子如何被他的气质所折服,如何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对他倾心。 原本赵匡义是打算用自己的才貌打动周娘子,可转念一想,朱秀是公认的俊俏郎君,身为隐士高徒,又是公认的才智名士,和朱秀一比,他赵二在这两方面似乎不占优势。 不过不要紧,身为官宦世家,赵匡义相信自己身上有一份天然的贵气,是朱秀那种濠州村夫不具备的。 周娘子的来历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南唐太傅周宗的千金。 两人家世相仿,年岁相当,又有昨日英雄救美一段恩情在,多接触几次,相信周娘子会喜欢上自己的。 如果不行.... 赵匡义皱了皱眉,韩令均告诉他,死缠烂打或许能奏效。 只是以赵匡义的傲性,他还从未对哪家娘子用过这种招数。 毕竟他爹赵弘殷在这开封城大小算个人物,但凡他相中的女子,极少有看不上他的。 除了去年那位怀疑患有眼疾的高小姐.... 赵匡义和那些官宦家的娘子接触,倒不是想做点什么,只是想在老父亲为他定亲之前相中一个钟意的女子,要是家世上能对他和赵家有所帮助就更好了。 周宪的出现,完美符合他梦中情人的标准,赵二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沦陷了.... 话说让韩令均放弃和他相争,赵匡义也付出了一系列沉重代价,瞒着赵匡胤和老父亲,对韩令均许下诸多承诺。 特别是赵匡胤,这位好大哥已经被他卖过不知多少次了。 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搬来脚凳,周宪掀开帘子踩着脚凳下车。 “你且找个地方等我。”
周宪对车夫吩咐了一句。 车夫是侯府仆从,恭敬答应,还不忘多看了赵匡义几眼。 “周娘子!”
赵匡义欢喜迎上前。 本以为周娘子也会精心梳妆打扮,没想到却一如昨日素面朝天,连发髻上的木簪子都没换,只是换了一身印花襦裙。 赵匡义有些失望,这显得周娘子对这场幽会不够重视。 不过他又在心里鼓励自己,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版的才是最美的。 “赵郎君。”
周宪颔首福礼,神情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波动。 “周娘子里边请!我已在二楼望舒阁定下位子。”
周宪歉然道:“今日妾身时间有限,待会还要去办理其他事情,只怕不能久留,还请赵郎君见谅。”
赵匡义怔了怔,忙道:“不如待会在下陪同赵娘子?”
周宪婉拒道:“不敢劳烦赵郎君,有府上车夫跟随便可。”
赵匡义只得勉强笑了笑:“无妨,赵娘子先请上阁楼品茶。”
周宪颔首,步入茶楼,在女侍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包厢。 赵匡义跟随在后,望着那摇曳的纤纤身姿,心里越发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周娘子对他,似乎并无多余的感觉,礼数周到间透露明显的距离感。 赵匡义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先从朋友做起.... 望舒阁雅间,赵匡义卖弄似的表演起一手精湛的沏茶手法,这是一种流行于北方贵族间,承继唐时的煎茶发,其中几项步骤已有后世点茶法的影子。 只有底蕴深厚的贵族子弟才精通这一手茶道之术,赵匡义在国子学和开封衙内聚会时炫耀过几次,往往都能引来关注和叫好声。 茶楼的装潢古色古香,阁楼包间更是典雅高贵,茶具案几无一不是高档货,又有开封名茶翠峰青叶的加持,的确是个招待亲朋的雅致去处。 周宪头一次来,只是略感好奇地四处打量一番,很快就失去了兴致。 在江宁多的是类似装潢的茶楼,她父亲周宗本身就是爱茶之人,家里各色贡茶也有不少,如果说为了附庸风雅到这种地方喝茶,周宪完全没兴趣。 “听周娘子口音,像是江南一带,开封官话想来学会不久?”
赵匡义没话找话,免得气氛太过尴尬。 周宪轻声道:“妾身江宁人,来开封不久。”
赵匡义故意挑起话题道:“周娘子可是来投亲?”
周宪强自一笑:“算是吧。”
“可与亲人联络上了?”
赵匡义关切道。 周宪点了点头,似乎不愿多说。 赵匡义诚恳道:“我观周娘子面带愁容,可是有心事?还是生活不顺?”
周宪苦笑了下,摇摇头。 赵匡义道:“我赵家在开封好歹有些人脉,各部衙门都有熟人,若是有需要帮助之处,周娘子只管开口。”
周宪轻叹口气:“多谢赵郎君,妾身的事,你帮不了的....” 赵匡义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就是为了一个朱秀,至于吗?”
好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分心之下,赵匡义手中杯盏掉落,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茶水洒落到案几。 “失误失误....”赵匡义大窘,手忙脚乱擦拭水渍。 “还是妾身来吧。”
周宪笑了笑,素手接过茶炉,夹起火炭烧开沸水,一手拎茶壶一手用汤匙快速拨弄茶杯,很快就在茶杯表面形成一层漂亮的茶末。 无论是熟稔程度还是手法高明程度,都远胜赵匡义。 “原来周娘子也懂得此法....”赵匡义悻悻干笑。 周宪微笑道:“家父也喜爱此道,妾身耳濡目染,学得些粗浅皮毛而已。”
赵匡义不自然地夸赞两声。 这点粗浅皮毛,整个开封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要论吃喝玩乐,彼时的开封,哪里比得上纸醉金迷的江宁城。 分茶后,二人各自默默品茗。 赵匡义脑中疯狂找话题,周宪则是不想多言。 “我观周娘子心中愁绪,有五六分只怕是思乡之情引起的,周娘子若是想家,为何不回江宁去?”
赵匡义假意随口道。 周宪一愣,放下茶盏,幽幽道:“路途迢迢,我一无盘缠,二无力护佑己身,如何能回得去....” 赵匡义忙道:“若周娘子真想走,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盘缠小事一桩,我赵家也有相熟的商队,可以托他们送周娘子南下!”
赵匡义心里想得美,到时候他再找借口和周娘子一块上路,旅途千里,一路游山玩水,只怕走到淮河边上,周娘子就会对自己芳心暗许了! 周宪却是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赵郎君一番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处境特殊,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顿了顿,周宪起身福礼道:“昨日搭救之恩,妾身永不敢忘!日后定当奉送厚礼,以表谢意!妾身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赵匡义有些慌了,没想到周宪这么快就要走,他挖空心思准备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呢! “周娘子!周娘子!”
赵匡义追着周宪跑出雅间。 大厅里侍奉的几名女侍,路过的客人纷纷朝他看来。 赵匡义顾不上理会,拦住周宪苦劝道:“茶还没喝完,请周娘子再坐一会。”
周宪微微蹙眉,语气轻柔却是去意已决:“多谢赵郎君款待,只是今日妾身不能久留,恕罪!”
赵匡义无奈道:“那明日再邀约周娘子见面可好?”
周宪戴上面纱,妙目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下,低声道:“赵郎君心意,妾身心领了。赵郎君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定有其他姻缘在等着你,不必在妾身这里浪费精力。”
“呃....”赵匡义语塞,没想到周娘子竟然把话说得如此决绝。 周宪也是第一次当面拒绝别人,还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男子,不免有些难为情,脸蛋微微赧红。 福礼过后,周宪绕开他准备下楼离开。 茶楼正门涌进一群人,都是膀大腰圆操着河西口音的大汉,悬佩长刀,凶神恶煞,一进来就把守住门口,另外一群人冲上楼梯。 茶楼堂倌女侍大惊,还以为哪里冒出来一群悍匪。 茶客们惊慌地找后门逃跑。 毕镇海率人冲上二楼,拦住周宪去路,抱拳低声道:“周娘子,侯爷有请!”
周宪愣了愣,杏眸里划过些惊慌和意外:“朱秀?他在何处?”
与望舒阁相对的另一处雅间,马庆拨开帘子,朱秀摇晃折扇,施施然走出。 周宪杏眸圆溜溜睁着,万没想到朱秀当真在此。 赵匡义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低头混在逃跑的茶客间溜走,却被毕镇海用一把雁翎刀架在肩头。 “赵郎君,我家侯爷可没让你走!”
赵匡义心头大骇,朱秀不光找到这里,还一眼就认出了他! 茶楼管事急匆匆小跑来,四处瞅瞅,直接跑到朱秀面前作揖道:“朱侯爷大驾光临,鄙楼蓬荜生辉!敢问朱侯爷这是....” 管事赔着笑脸,指了指楼上楼下三五十个凶狠执刀的汉子。 朱秀斜瞅他,笑道:“处理点家事,别怕,今日耽误的生意都算我的!”
“哎哟!朱侯爷要办事只管随意!翠峰斋今日就只做您的生意!”
管事拍着胸脯。 这家伙倒是个伶俐人,偷偷打量一眼周宪和赵匡义,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朱秀也笑了,“你家东主是?”
管事稍稍挺起胸脯,“小人是郑相公府上家奴。”
“噢~原来是郑伯父家里的产业!难怪这茶楼装潢得如此有品位,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朱秀莞尔一笑,弄了半天原来是郑仁诲的地盘。 管事笑眯眯拱手:“侯爷只管做事,小人保证这茶楼里没有一个外人!”
说着,管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匡义,挥挥手,一众堂倌和女侍悄无声息地走了。 整座茶楼只剩朱秀带来的人。 瞧这意思,就算今日在这里弄死赵二,只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朱秀眼神古怪,直勾勾盯着赵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