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三日,朱秀和符金环回淮阳王府举行回门礼,小夫妻在娘家小住两日,期间送别符昭信。 这位大舅子心心念念前往府州前线效力,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调任永安军节度副使兼任巡检使,辅佐老将军折从阮镇守府州胜州。 符彦卿对他的决定相当支持,符氏发迹于军旅,符昭信作为淮阳王嫡长子,下一任符氏家主人选,怎么能长时间待在京城享福? 郭威也专门下旨嘉奖,把符氏满门忠勇狠狠夸了一通。 就是可怜符昭信的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孩子,丈夫要到遥远的西北关外带兵,留下她照看儿女们。 虽说符氏家大业大,伺候的奶娘仆妇一大堆,可夫妻离别的相思之苦,却是无法慰藉的。 大嫂哭成泪人,杨氏和符金环安慰了一整天,符金盏还从宫里跑来劝慰嫂子。 符昭信喜欢看神鬼志怪类书籍,朱秀跑遍国子监和太学,又找藏书丰富的冯道魏仁浦等人讨要了些,凑出满满一大箱子,给他带去府州慢慢看。 可惜实在没时间,否则朱秀倒是可以专门为他撰写一本神鬼合集,囊括后世所有经典志怪小说。 这项壮举短时间内是完不成了,只能留待将来退休以后再干。 开封城北门外,符昭信只带三五老仆,一队符氏亲兵,挥手向众人作别,启程往北出发。 当时北风呼啸,雪片翻飞,城外山河一片银装素裹,符昭信一行人的身影在十丈之外淹没在风雪之中,颇有一股风萧萧水冷寒,壮士一去不问归期的雄壮豪迈之感。 远眺旷野之上人迹绝止,朱秀对这位看似不太靠谱的大舅子,由衷地生出几分敬意。 不是谁都有勇气离开温柔乡,为一腔热血和年少时的理想远赴异域。 黄沙大漠,戈壁长城,铁马冰河,这是一个志在军旅的男人最浪漫的梦想。 符昭信走后第四日,朝廷上发生一件大事。 有传言说官家和柴君侯爆发争吵,第二日官家甚至下旨取消早朝。 而后,宰相兼枢密使王峻上奏,说柴荣完婚以后不应该继续留住开封,而是应该返回澶州继续坐镇。 当天下午,官家批复了王峻的奏表,只有一个字:可 宫里有传言,说是官家下密旨给柴荣,命他即刻收拾行装,返回澶州,两日之内必须离京。 如此匆忙离京,无异于遭受驱逐,消息传开,举朝噤若寒蝉。 郭大爷到底有没有下旨驱离朱秀不得而知,但居住在庆宁宫的柴荣夫妇的确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京。 十一月二十二日,天气阴寒无雪,冬风如刀。 开封城东郊,柴荣夫妇率领一支绵长的队伍,踏上了返回澶州的路。 郊野之上,排成两列的绵长队伍如一条蜿蜒在雪原之上的黑色带子,缓缓往北曲折前行。 密集的脚步前后相连,在积雪上踩踏出一条道路。 朱秀夫妇和张永德夫妇出城相送,同行的还有赵匡胤。 符金环、符金盏姐妹和郭清坐在马车里说话,朱秀和张永德一左一右跟在柴荣身边,赵匡胤居后,四人走在道路旁。 极有默契的是,无人提及柴荣新婚不久匆匆离京的事情真相是什么,朝野间风传的父子失和争吵激烈,更是没有人敢问。 “朱秀,你新婚燕尔,趁有空好好在家陪伴家人,不用忙着找官家讨要职务。”
柴荣轻声笑着,眉宇间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朱秀偷瞟一眼,只觉得身披黑色软绒大氅的柴荣,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气势。 类似的感觉,他只在郭威身上感受过。 柴荣温言细语地叮嘱道:“司农寺主管天下仓禀储粮农产之事,乃国家社稷的重中之重,你职务虽低却不可怠慢,务必要在其位、谋其事、行其权、尽其责! 你曾在泾州兴修水利,率领军民垦田拓荒,还发展间作法提高农田产量,如果在农事上有什么心得见解,尽管去找司农寺卿提建议,或者干脆直接去找官家都行。 总之,不管身居何职,不论职务高低大小,都要有一颗公忠体国之心。”
“君侯教诲,臣记住了!”
朱秀忙郑重表态。 柴荣笑道:“你年少得志,须得戒骄戒躁,将来才能承担更大职责。”
朱秀眨巴眼,总觉得柴荣话里意有所指。 想追问两句,可惜柴荣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迈步踩着道旁枯枝积雪往前走,朱秀赶紧跟上。 “驸马的职务有可能会变动,侍卫司下辖的几个步军主力兵团,将会迎来大规模调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元朗在殿前禁军兵案司也不会待太长时间,你是战场主将,蜗居在兵案司抄抄写写太过屈才了。”
柴荣又漫不经心地对张永德和赵匡胤笑道。 二人相视一眼,柴君侯这是提前给他们透露内幕消息啊! 柴荣停下脚步,转身看看三人,沉声道:“总之,你们耐心等候,各司其职,静观其变,一切听从官家旨意行动!”
“谨遵君侯令!”
三人齐声抱拳。 顿了顿,柴荣压低声,语速飞快:“我离京一事官家另有计较,朝野传闻不足信,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切莫外传!”
朱秀三人皆是面露惊异,如此说来,柴荣新婚匆匆离京之事,绝非表面看去这般简单。 他和官家早就达成共识,这爷俩在密谋着什么! “好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柴荣话没说完,开封城方向奔来一匹神骏大黑马,马上之人挥手大喊大叫,一个熟悉的粗犷嗓门远远传来: “表弟!表弟!等等我!哥哥送你来啦~” 众人回头望去,柴荣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张永德冷哼道:“这黑厮来作甚?”
赵匡胤默默往后退了退。 朱秀也笑了,用力招手。 “吁~” 马匹嘶鸣,李重进翻身跃下,拍打浑身溅落的泥雪,搓着手走上前,一张黑脸冻得黑里透红。 “表弟,要走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快马飞奔,冻得不轻!”
李重进不停往手掌呵气。 张永德撇嘴道:“你还知道来送君侯一程?”
李重进瞪着牛眼道:“表弟和弟妹要回澶州,哥哥我当然要送!”
张永德哼了哼,懒得理会这厮。 柴荣走上前,拍打掉李重进肩头飞雪,沉声道:“我不在京,官家就全靠你照顾了。守好殿前禁军,不要让宵小之徒有机可趁!”
李重进咧嘴:“你尽管放心去,开封城有我黑大王坐镇,稳如泰山!”
柴荣点点头,迟疑了下,又道:“之前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是为官家、为大周社稷着想,就像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碰吵闹,但不管怎么吵,这些终归是自家事。”
李重进笑得没心没肺:“屁大点事,我早就忘了!官家还把我叫进宫臭骂一顿,不是你小子告的黑状吧?”
柴荣捶了他肩头一拳:“就是我告的状!谁让你犯浑不讲道理!”
李重进也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吵不过,就知道告黑状,打小就这样,老子没少吃亏!”
“放屁!哪次不是你不讲道理不守规矩在先!”
柴荣笑骂。 两人齐声大笑,用力搂抱了下,相互捶打后背。 柴荣肃然道:“你记住,大周军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官家的!不管你怎么做,决不能损害国家利益,有负官家重望!”
李重进大咧咧地翻白眼:“知道知道!真啰嗦!~” 柴荣环视众人,慢慢抱拳:“诸位留步,我们后会有期!”
“君侯一路珍重!”
辞别众人,柴荣和符金盏乘坐马车回到队伍里,绵长的队伍绕过远处山脚,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细碎的雪花又开始漫天飘扬。 李重进翻身上马,笑道:“我媳妇临盆在即,可得回去守着,先走一步!”
张永德哼道:“公主生产时伺候的稳婆已经送到你府上去了,有任何需要只管言语。”
李重进道:“多谢多谢!也替我回去谢谢四妹!等大胖小子生下来,满月时请你们吃酒!”
说罢,李重进还朝朱秀挤眼睛:“兄弟,你可得抓紧喽!”
符金环脸红,啐了口:“要你管!回去伺候好嫂夫人便是!”
“哈哈~走啦!”
李重进拍马扬蹄而去。 符金环羞恼地嘀咕:“祝这黑家伙生个大胖丫头!”
朱秀两手拢袖,笑道:“那你可要失算了,这黑厮可没有生闺女的命!”
符金环大为惊奇:“这你也能看出来?”
朱秀嘿嘿两声,闭嘴不言,显得颇为神秘,惹得符金环看他时眼神怪异。 “走啦走啦,回府去,这天气怪冷的,今晚吃火锅,两位哥哥不妨一起?”
朱秀打着哈哈,跨上红孩儿。 张永德笑道:“今晚要进宫陪官家用晚膳,改日吧!”
赵匡胤也道:“今日三弟匡美生辰,我家早早在景德市定了家宴,贤弟府上的美食只怕无福消受了!”
朱秀笑道:“既然两位哥哥有事就算了,我们改日再聚!晚些时候我让人把生辰贺礼送到府上。”
众人上马,原路回城,进了东门各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