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伴随着援军一同到来。 援军人数不多,却杀气腾腾,只是一到小河烽燧堡,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胡人的尸体散布在烽燧堡周围,在墙根处还树立着两架简易的梯子,梯子下的胡人尸体堆成了两座小山。 堡门处同样是一座尸山,黑红的血流已然结冰,腥臭味在一里地外都能闻到。 骑兵队列中,忽然奔出一骑,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仰头痛哭。 “给谁嚎丧呢?”
堡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声。 在百余骑兵眼中,五个身影缓缓从女墙后面站了起来。 痛哭的人正是关岳,哭声戛然而止。 “活着,都活着,活着就好,哈哈哈!”
平日里爱干净的关岳也不理会笔尖挂着的鼻涕,就往烽燧堡跑。 临近堡门,厚实的堡门从里面打开,五个人鱼贯而出。 “点卯!”
“燧帅李丰,管烽卒,周正,刘三郎,苏策,赵俊俊。”
李丰踹了一脚发愣的关岳,这娃脑袋怕是读书读傻了,有点愣。 “关岳!”
“有!”
六人排成一排,一个身穿黑色鱼鳞甲,头盔带着雉羽的骑兵催马走了过来,百余骑兵也跟着过来。 马蹄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在烽燧堡众人耳中无异于仙乐。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戍堡的中戍主童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喊道:“某是童袭,第三镇下镇将,检校!”
李丰出列,一句一句的大声喊道:“诺!安北都护府西三守捉城第三镇第一戍,六人齐! 武备,铁质札甲三副,齐! 皮甲六副,齐! 长枪六杆,齐! 横刀,十二把,齐! 长弓,角弓,稍弓,各两把,齐! 臂张,一架,齐! 破甲红羽箭,半壶,平射白羽箭,一壶!重弩箭,一壶!”
童袭点了点头,冷声喊道:“归列!”
接着翻身下马,挨个走过六人面前,每到一个人面前,拳头狠狠的砸在留守的五人的胸口,嘴里连声喊好。 走到队尾关岳面前,看着一脸狼狈的关岳,拍了拍肩膀。 转身,瓮声瓮气的喊道:“清点!”
身后百余骑兵纷纷下马,开始打扫战场。 “外面风大,堡里暖和!”
童袭嗯了一声,右手扶着刀柄,走在前面,李丰冲着童袭憨憨的笑着,走在童袭的身后,说着昨晚的战况。 童袭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五人也跟上。 七个人走进烽燧堡,上了二层,童袭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亮。 “狼肉!你们这吃食不低嘛!”
李丰嘿嘿一笑,把苏策往前一推:“三只饿狼,就两刀,咱的兵!”
“得了,刚才在外面装的我都别扭,你也是,给家里服个软能要了你的命,陇右的将可没你这么低声下气!”
童袭撩起盔甲下摆,坐在炕边。 两句话,苏策五人就支起来耳朵。普普通通一个燧帅,啥时候还和将门扯上了边。 “嘿,这也就是你老弟,又泄我底。”
李丰被自己手下的兵看的心里发毛。 “之前咱是骗了你们,是咱不对,李丰是化名,咱叫李寂,字烈武,家里给找了一个胳膊上跑马的媳妇,咱就喜欢好看的,一赌气,这不来安北府躲躲。小子,不准笑!”
李丰踢了一下傻笑的周正,听着童袭和李丰,不对,和李寂的谈话。世界无疑在五个人面前掀开了一角。 大乾将门文阀三十六家,李寂来自陇右道秦州李氏,童袭来自关内道延州童氏,都是将门出身。 什么是将门文阀? 将门养将! 文阀养士! 军队的流动性让将门无法把持军权,官员一任三年不得本地为官,不得一道为官,也形成不了党争。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没有做大的可能。 不过,作为荣恩,爵可食邑,无爵不可养。 童袭和李寂点到即止没有多聊大乾的将门文阀之事,剩下的话题也就只有一个了。 司绩! 大乾军律:主爵曰司封,考功曰司绩。凡以功授者,覆实然后奏拟,战功则计杀获之数。 两人的交谈也基本上把军报定了下来。 坚城苦战,功第一者,三转! 出少击多,曰上阵。杀获十之四,上获! 凡上阵上获,策功五转! 破蛮、獠,上阵上获,比两番降二转。 令官,令不失时,下赏! 首功李寂,策功六转! 次功苏策,周正,赵俊俊,刘三郎,策功三转! 末功关岳,下赏! 翻译成大白话,小河烽燧堡此战,守烽燧堡不失,功劳第一人李寂策功三转,此战以少击多为“上阵”,杀死或俘虏敌人超过百分之四十,为“上获“,五人策功五转。 如果敌人属于蛮人,獠人,上阵上获,降两转军功。 所以,首功李寂此战累积策功六转,留守作战的苏策四人策功三转, 回去报信的关岳也有下赏的功劳,没有参战,就没有军功,但是可以奖赏,下赏为一户年资二十五贯钱。 其实李寂和童袭把五人叫到面前讨论军功的目的不是给这五个人解释军功的多少,而是为了收买人心。 将门赏罚分明,才会有人愿意跟随,不然没好处谁愿意跟着上战场拼命呢。 李寂和童袭说完这些话,摆手让几人去上面高台。 关岳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停的叹气,军功,谁不想要,只是自己有些不赶趟,二十五贯钱,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人吃饱穿暖,但是这哪里比得上策勋三转的四人。 其他四个人还不明白,刚才的谈话意味着什么,但关岳心里清楚,这次入仕的机会没有自己的份了。甚至于关岳都能预估接下来几个月的变化。 首先,童袭将战报写好,送至安北都护府,都护李思哲审核后盖印把战报送回兵部。 其次,兵部判定审核战功,注明等级后制作成勋簿。之后兵部将勋簿交到尚书省。 最后,尚书省转吏部司勋司进行核查,再由尚书省掌管吏户礼的左丞做最终验证,吏部制符,派吏员带符到安北都护府。 这三个步骤都用不了三个月,再加上安北都护府前半年刚大战一场,很多之前关镇戍堡的边军都调入了安北正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怕是要授职官了。 想到这,关岳看着眼前四个还不知道未来坦途的同袍,越是想得到就越是得不到,自己怎么偏偏身上带着功名,这从军了,功名有什么用,失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