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志强微笑着对李厂长发出威胁之词的时候,李厂长很显然的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曹志强敢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不过很快,李厂长就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认下了曹志强的这番威胁。 没办法,因为李厂长知道,曹志强不是别人,人家真有那层关系,也真有那个能量,要不然那出版社也搞不起来。 更何况,这事儿严格来说,确实是李厂长还理亏。 “小曹啊,别急。”
李厂长呵呵一笑,“我说那番话,只是想跟你说说这个牛淑芬的情况,并不是说我要一直护着她。 实际上,我现在要真的想护着她,我干嘛跟你说这些,你说是不?”
曹志强一想也对,李厂长如果现在真的想护着牛淑芬,直接下命令就行,根本不需要跟自己说这么多。 尤其是这里面有很多牵扯李厂长的黑历史,这分明就是把柄啊。 如今,李厂长主动对自己说出这些黑历史,这不等于是把自己的把柄送给自己么? 咦?这么说来,有些似曾相识啊。 当初自己栽赃,不,主动防御那个魏大军的时候,也是主动送了不少把柄给杨安全以及金秀英,还有那个吴医生以及周建国警官。 虽然当初自己那么做,有些匆忙上马,不得不漏破绽的意思,但事后他并不担心什么。 因为那些事情一旦做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至少短期内,大家不会撕破脸。 至于以后,那更没关系了,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坐实了,以后如果有人想反悔,也会因为没证据而做无用功。 归根到底,在这时期的国内,关键是看谁更加财雄势大,谁的权势更大,背景更深厚。 只要曹志强一直保持有钱有权有背景的态势,事后那些人是不敢翻案的,因为翻案也没用,反倒会被自己打成诬告。 现实不是连续剧,有些事情一旦坐实,以后想翻案,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后世还是注重证据的时代,翻案就更难了。 再者说,撕破脸的情况,一般都是有极大的利益冲突才会发生。 可曹志强跟那些知情人之间有利益冲突么?完全没有啊。 相反,那些知情人都受过曹志强的好处,而且在未来的道路上,还要继续依赖曹志强。 金秀英不提了,如今已经算是曹志强的女人了,毕竟曹志强已经遵守承诺,把金秀英“包养”了起来。 杨安全也没问题,他已经是曹志强的司机,如今已经被曹志强花钱送去驾校学开车。而且杨安全本性不错,十分重情重义,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个人,只要别侵犯他底线,很难反水。 不是什么人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的,棒梗那种人,终究还是少数。 吴医生也不是问题,他有老婆孩子要养,又是医生铁饭碗,一旦反自己的水,他自己就先得丢工作,甚至坐牢,毕竟整个过程中他犯的错可也不少,不,那都不是犯错,而是犯罪了。 周建国就更不用说了,他本身就是警察,结果却知法犯法,主动帮助曹志强修改案宗,这不曝光就罢了,一旦曝光,他绝对是这些人里面最惨的一个,坐牢是妥妥的。 倒是始作俑者的曹志强,看似最危险,其实最安全。 为啥呢? 因为整个栽赃过程中,曹志强都没有留下实际的栽赃证据。 嗯,也不能说没留下问题,但那些问题,早被周建国给修改了,而且事后还通过曹志强,偷偷跟吴医生等人通过气,让吴医生跟杨安全等人更改口供。 这么一来,就算以后有人来复查,口供方面也不会有一点问题。 仔细回顾一下栽赃魏大军的全过程。 曹志强是真的出血了,真的住院了。 出血方面有沾染鲜血的手帕,以及吴医生的专业鉴定作为证据。 住院也有相关的住院手续跟治疗清单。 还有北平青年报的报道,以及红光机械厂各级领导的背书。 可以说,如果有人质疑曹志强被刺是假,那么根据谁怀疑谁举证原则,他必须找到充足的证据去推翻这一切证据链。 然而想要推翻这些证据链,太难了,你必须把所有环节都证伪。 要做到证伪,当时去查还行,时间一长,想要证伪根本是痴人说梦。 而且,正如前面所说,哪怕你真的找到足够证据,或者说,让周警官、吴医生跟杨安全等人都反水,说曹志强没被刺伤,他是装病,这也没什么。 只要曹志强自己咬定自己就是被刺伤了,你就没辙。 因为你没法时光倒流,去现场撕开当时曹志强的伤口给大家看。 只靠人证是没用的,尤其是指认一个国企大佬,只是靠几个人证是没有用的。 反倒是那些指认曹志强的“反水证人”,曹志强只需要一个他们是诬告,让他们拿出证据来,就可以让那些证人哑口无言。 很简单,时间过去那么久,你根本没法证明曹志强当时没被刺伤,你没有物证! 反观魏大军那伙人,那伙人就算没刺伤曹志强,但抓捕他们的时候,是真的搜查出很多违禁武器,比如刀具跟枪械,只是这些东西就够了。 更何况,事后那些人在周建国的威逼利诱下,一个个的都屈打成招,供认不讳,认下了围堵曹志强的事实,也认下是魏大军刺伤他的事实。 说白了,在整个栽赃魏大军的过程中,曹志强这个始作俑者其实是最安全的,尤其是越到后来,越重视证据的时候,曹志强就越安全。 反倒是周建国这些人,根本就没实际的筹码去威胁到曹志强。 说的更加不客气点,周建国这些人,其实是用帮助曹志强的方式来交投名状。 表面看来,这群人都把各自的把柄交出去,但把柄跟把柄的分量不同。 周建国那些人,一旦认罪,甭管是当污点证人还是啥,那都是万劫不复。 而曹志强呢,他只要打死不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就是阶级地位的不同,影响力的不同,所带来的结果的不同。 说的更直白点,这就是大人物跟小人物之间的区别。 要是扳倒一个大人物那么容易,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电视剧了。 相反,如果曹志强被扳倒了,那绝对不是因为证据不证据,有没有黑历史,只能是因为曹志强得罪了某个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并且在斗争的过程中失败了,仅此而已。 话说回来,曹志强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不是任人揉搓的小虾米了。 不说别的,就说曹志强跟董书记的关系,就不是李厂长能抗衡的。 而董书记之所以看中曹志强,根本原因还是董书记知道曹志强认识那位冶金部大佬。 甚至李厂长,都是辗转通过董书记,才知道曹志强有这层关系。 从这个层面讲,李厂长其实论地位,是不如董书记的,甚至都不如曹志强。 当然了,如果曹志强做事儿不占理,那李厂长自然不怕。 可现在这个事儿,明显曹志强占理。 如果李厂长还想像当初包庇牛淑芬一样,继续下场,那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晚年不保。 这个道理,李厂长应该知道才对。 既然知道曹志强有这种背景,那他干嘛…… 等等,既然如此,李厂长干嘛自爆弱点啊? 这明显不对劲啊? “李厂长。”
想到这里的曹志强皱眉道,“既然你没想过要护着牛淑芬,干嘛不帮我?”
“我怎么不帮你了?”
李厂长诧异道,“不帮你,我还把你叫过来,跟你说这么多?”
曹志强继续皱眉:“这算什么帮我?你真要是肯帮我,就该同意我在电话里说的,趁着牛淑芬还被锁在编辑部办公室里,立刻派人过来查账,尤其是清查我公司的金库啊?”
“哎,小曹,你糊涂啊!”
李厂长摇摇头,“你要对付牛淑芬,你跟我说啊,咱俩现在的关系,我还能不帮你? 可你突然这么搞,最后就算牛淑芬真的被定罪了,也是对你不利啊。”
曹志强愣住了:“这怎么说?”
李厂长呵呵一笑,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眯着眼睛道: “小曹啊,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是想告诉你,牛淑芬的身份不简单,哪怕她爹现在没了,可她很多亲戚还在。 你现在通过这种方法来搞牛淑芬,最后就算证明她贪污公款了,她也可以不认。 因为她会说,是你公报私仇,是你打击报复,是你栽赃陷害。”
说到这里,似乎看到曹志强要开口说话,李厂长一摆手:“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紧接着,李厂长又道:“你看,你们那个出版社的情况,我略知一二,你那里还没有完善的会计制度,也没有足够的会计师,一切入账出账都是人工,而且基本都是牛淑芬一个人管,我说的没错吧?”
曹志强点点头:“是,话虽如此,但是基本赚了多少钱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出版社就《江湖行》这一个项目,出多少书,仓库都有记录,回多少钱,也有个账目。 回头只要把赚了多少钱,跟金库存钱的数目一对不就行了? 只要对不上,那不就是牛淑芬监守自盗?”
李厂长呵呵一笑:“你这话就草率了,我先问你,假设牛淑芬没监守自盗,数目对了怎么办?”
曹志强皱眉:“那顶多就说明她没犯法,可经过这一遭,都知道我不信任她,我再通过您,把她撤走,也没人说什么了,对吧?”
李厂长笑了笑:“这么容易就好了。 信不信,你要这样做,万一最后账目没事儿,她一定会说你栽赃,说你诬告,甚至会去告你,一直跟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缠着你,天天坏你名声。 更何况,你现在还把她锁在房间里,她可以告你个非法拘禁的,懂么?”
曹志强继续皱眉:“这样是很麻烦,但我不信她能不出手,我不信她手底下干净,真要这样,她没必要现在跟我顶着来,一定是心虚才这样。”
李厂长点点头:“是,这个可能很大,那再假设这账目有问题,可以我对牛淑芬的了解,她做账目的时候一定动过手脚,至少会计账面应该没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金库的钱数目不对,少了一些。 那问题来了,金库的钱数目不对,未必就一定是牛淑芬拿的。 你说牛淑芬监守自盗,她可以说是你自己拿的,然后借此栽赃陷害她。 除非你有实际证据,证明牛淑芬真的拿钱了,比如有人证物证,这才能给她定罪。 不然,没证据的情况下,以牛淑芬的家族能量,你动不了她!”
一听这话,曹志强顿时愣住了。 没错,他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多亏李厂长这么一分析,他才发现,想动牛淑芬,确实是个麻烦。 因为现在的规矩,是谁举报,谁举证。 他如果想告牛淑芬监守自盗,必须拿出证据。 可是,如果牛淑芬在账面上做的没错,只是金库里的现金少了,却未必能证明那就是牛淑芬拿的。 毕竟理论上讲,谁都可以去办公大楼里的金库偷钱,尤其是还住在办公大楼的曹志强,似乎更方便些,也更有动机,假设他要动牛淑芬的话。 牛淑芬要是小人物就罢了,但牛淑芬偏偏不简单,所以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想给她定罪是很难的。 一想到这里,曹志强的眉头再次深深皱起:“所以,你是让我放过牛淑芬?”
“那当然也不能放过。”
李厂长微微一笑,“有些事儿,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必须做到底! 好比牛淑芬,现在既然已经跟你撕破脸,你就算示好也没用,因为那只会让她以为你好欺负,以后会更加变本加厉。 但是,如果你现在示好服软,却可以暂时麻痹她。”
“暂时麻痹她?”
曹志强眨眨眼,“什么意思?”
李厂长再次一笑:“你啊,还是太年轻,太急躁,没找对关键问题。 我问你,要对付牛淑芬,或者说,要定牛淑芬的罪,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
“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
曹志强想了想,“找到她监守自盗的证据?”
“没错!”
李厂长点点头。 曹志强道:“可你不是说,金库少了钱,我没证据证明是她拿的么?因为理论上讲,我也是可以拿的。”
李厂长笑了笑:“没错,从你们那个金库的现金入手,确实很难,但是,如果她的犯罪证据,是我们自己制造的呢?”
“啊?”
曹志强张大嘴,“自己制造?”
李厂长笑了笑:“要定她的罪,必须证据齐全,铁证如山。但我们没有牛淑芬实际从金库多拿钱的证据,所以很难从这方面定罪。 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账本入手! 你忘了,当年牛淑芬是怎么逃脱惩罚的? 就因为她烧了账本啊。 可她为何要烧账本? 还不是因为当年她经验欠缺,把什么都记在账本上,所以一旦查账,就能查出问题? 但她烧了账本,就可以来个死无对证! 现在,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在你们单位的账本上动手脚。”
曹志强皱眉道:“你是说,我们自己伪造账本?可账本都是手写的,很难模仿她的笔迹啊。”
李厂长微微一笑:“没错,模仿笔迹是很难,伪造账本也不是短时间能做的,但谁说我吗要伪造账本?难道不能销毁账本么?”
“销毁账本?”
曹志强张大嘴巴,“你是说……” “没错!”
李厂长眯了眯眼,“身为一个会计,自己掌握的账本却突然被烧,如果能够证明,账本是她私自烧的,那她这个会计就难逃责任,我们就可以按照厂规来严肃处理。 如果这期间,我们又发现出版社金库的钱跟原先的对不上,那她这种行为,就是妥妥的监守自盗。 这样的话,她必须证明自己没监守自盗公家的财产! 如果不能证明,那就是她干的,因为是她烧了账本! 这就是一个因果关系,懂了么?”
“这个,那个……”曹志强眨眨眼,“为啥要先证明她烧了账本,金库少了钱就是她监守自盗?”
“因为她必须解释,为何她要烧账本,以及为何烧了账本后,金库的钱会少,她必须自证清白,如果不能自证清白,她就有罪,明白?”
“那,那万一金库的钱没少呢?”
“笨蛋,万一金库没少,你不会让它少么?你不会自己拿啊?反正少没少,不还是你我说了算?”
“嘶……”曹志强倒吸一口凉气,“好有道理!”
紧接着,曹志强问:“可具体执行方面,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放心好了!”
李厂长眯起眼睛,“你只要同意,我自有安排,你附耳过来!”
紧接着,李厂长就在曹志强耳边,把他的整个计划全部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曹志强眨眨眼:“李厂长,这也太狠了吧?而且,而且做这事儿的人,靠谱么?”
李厂长摘下眼镜,又从左边胸口布袋里掏出一块儿眼镜布,开始仔细的擦眼镜。 一边擦眼睛,他一边道:“放心吧,小陈是我的心腹,他当年一个外地人,能留在京城这边工作,全是靠我安排的。 不止如此,后来他老婆是我给介绍的,他孩子上学是我安排的,甚至他妈出殡也是我帮忙出的钱。 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办事一向牢靠,有他亲自去办,没问题的。”
曹志强眨眨眼:“所以,您早就想过这个计划?”
李厂长点点头,继续擦眼镜:“从你打电话给我,我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早就想过这么做。 我之前跟你说我过去的事儿,说我曾经罩着过牛淑芬,也是想跟你开诚布公,让你不要有怀疑,你懂我意思吧?”
曹志强点点头:“明白,不过,您既然当初曾经保过牛淑芬,为何现在要这样?”
李厂长叹口气:“我虽然不算两袖清风,但也算兢兢业业,最起码,有些基本道理还是懂的。 对一个集体来讲,有些人,值得保,但有些人,不值得保。 像牛淑芬这种贪得无厌,且不知轻重之辈,就不值得保! 我当年保下牛淑芬,只是形势所逼,其次才是为了报恩。 但是,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牛淑芬如果就此改邪归正也就罢了。 但她现在居然又把手伸进咱们的出版社手里。 这我就不能忍了。”
深吸一口气,李厂长戴上光洁一新的眼镜,似乎满脸都沐浴着圣洁的光辉。 “如今我退休在即,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帮你开开路,除除虫。”
说到这,李厂长拍了拍曹志强的肩膀:“我们已经老了,未来是你们的!我们这个光荣的红光机械厂,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人,而不是牛淑芬那种不知悔改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