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我们怎么了?前生得罪哪路菩萨,非要今生忍受折磨。安排,一切都是他们想当然的安排。悔恨的血,全身运行。无助的泪,被我吞咽。内疚的心,停止躁动。虚脱的精神,崩塌后难以恢复。四肢百骸,不是我的。一呼吸,一眨眼,那腐朽的桎梏,渗出血腥味,在我四下的空气中扩散。萦绕不去。青花瓷碎了,好像身体某一处的力量,也随之破碎。“呼——”拉开门,门口聚集了荣庄的女佣,今天的日子很诡异,巧的是,中午也被围观,当下也是。“孙少奶奶。”
虹阿姨明事理知规矩,催促小凤她们离去。一直太平无事的假象,被我们打破了,像青花瓷一样,碎了,也要沉默地躺在暗黑的边缘。人群散去,长长的走廊,吸附了我的目光。戒尘一如既往地淡然。手里的佛珠被他一颗颗地抚慰,他的心,不露半点端倪。我肩上的手提袋真的好重,所以每一步都觉得如履薄冰。在离他寸尺间,心灵彷如互通,唇角微动,他想说话,我也想说话,但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应该说什么。魂魄骤失依凭,有点怅然。竖耳,听风惊梦。我猛一抖擞,缓过神来,越过他,匆匆下楼。这日子焦心,事儿多,还挤在一天一起来造反,实在是讨厌这样的日子,可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自找?当初我忤逆了外婆又能如何?毕竟是我外婆,时间久了也就原谅了,什么还恩,荣庄对我有什么恩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误入歧途,自作自受。到底还是为了他啊,被美色蒙蔽,贪恋的代价,一发不可收拾。“叩叩。”
“谁?”
打开衣柜藏起我的手提袋,门口有人说话,是以寻,她问我,要不要在家里用晚餐。我想,在明天琛哥接我离开荣庄之前,我都不会出门了。回应了以寻,我在工人房用餐。“姐,你为什么在衣柜上面加把锁?”
以寻怕我一个人吃饭太闷,主动留下来陪我。她扫到衣柜上面的不同,好奇地问我,至于这把锁,以前是锁我做的僧衣,现在是锁阿哲的笔记本电脑。“都是我的私人物品,锁着保险。”
我喝了汤,没什么胃口进餐。“姐,我听虹阿姨说,你一开始并不想嫁给荣少爷,是这样吗?”
以寻的八卦被小凤传染,我虽然不想提,但也很耐心地告诉以寻,“你应该听虹阿姨说过,我外婆曾经是荣庄的管家,我们一家人,一直都是受到荣爷爷的照顾,很早的时候,他们定下娃娃亲,我和荣少的婚约就是这么来的,是不是很可笑,这个年代还有娃娃亲。”
“这说明你们两家人关系好,我不觉得可笑。”
以寻也喝了汤,“姐姐命好,跟有钱的少爷有婚约,至少不用愁吃愁喝。”
“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比吃喝重要。”
“什么?”
“自由。”
荣庄的路灯昏黄的,孤独的,茫然且坚强地存在。莲花花瓣为托,莲心是灯,盏盏都有漂染黑幕的光影,一丝丝情,一缕缕悲,一阵阵叹息,迎风而璀璨,将荣庄的历史映出斑驳陆离。天一黑,二太就回来了。听说了我和荣少的事,差人来唤我。检查衣柜的锁,出去也锁上门,确保万无一失,我才放心离开。二太在卧房的偏厅,荣少伫立窗边,见到我进门,他身子前倾,想迎我,又不敢靠近。“算了时间,要九点后才能沾水。”
二太去看中医,做了理疗,按照医嘱,大概要几个小时后才能落水洗澡。她将护膝解开,递给虹阿姨的时候,顺口交代,“这个护膝做得不错,改明儿再给我缝制两个。”
“二太喜欢就好,我早就多做了几个,怕的是应急用得着。”
“还是你用心。”
“杨阿婆教的,她说,二太的寒腿,每年都要折磨个三两月。”
“怪想她的,这个老太婆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周到。”
聊得正浓,又瞥了我一眼,有意无意地扯上我,“我们冬冬也是,做事有分寸。”
这话,我得反着听,不然会心塞。虹阿姨拿着护膝,绕到屏风外侧,对着我和荣少俯身说道:“荣少,我先出去了,有事再招呼一声。”
荣少点点头,虹阿姨离去,他转到屏风后面,将走路蹒跚的二太搀扶起来。“小两口哪有不拌嘴的?瞧你紧张的样子,如果这么担心,当时何必惹人家生气?”
二太故意说得大声,我也能听见。“我的错,我想道歉,可是她……”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手垂在两侧,手指绕缠衣角,心情也很忐忑。“站在那里做什么?”
“二太。”
“过来,来啊,来我这里,不是让你去他那边。”
二太轻轻地推开荣少,招我过去,我便靠过去,转而由我搀扶着二太。荣少像个做错事的孩童,既害怕又无助,神态拘谨,偷偷看我的反应,不敢放肆。“古人说得好,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二太牵住我的手,含笑说,“吵架归吵架,提离婚就不像话了,这婚姻啊,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随随便便提出离婚,太不谨慎了。”
“我……”“再说了,荣少犯了什么大错?他如果犯了大错,二太做主帮你出气,没有到离婚的地步,不能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他……”“我知道,你心里呢,多少有委屈。荣少接手荣氏,肯定要比以前忙碌,陪不了你也是情有可原,你是明事理的孩子,这回怎么就想不明白了?”
我一开口,她就打断,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好了,我不说了,让她说,说个够,说的全都是废话,没有一句话解决了本质。“荣少。”
二太示意荣少,我不做声,让他们做足了戏。扶着二太坐在沙发上,荣少站定我跟前,双手交握后松开,反反复复,七上八下。“之前我冲动了,对不起,我道歉,希望你接受。”
说完,他偷瞄我,我故意视而不见。“晚上好好地道歉,在房间道歉。”
二太的思想很不单纯,但他们都不清楚,我和荣少一直分床睡,我睡地上,他睡床,大半年都这样。“二太,我有点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我心里惦记着阿哲的笔记本。“行,明天早上又是艳阳高照。”
二太拍了一下荣少的手背,“明儿在公司请个假,陪陪老婆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我和荣少很不自然地交换眼神,随后从二太房间出来,荣少以为我会跟他回房,可是我转身就要下楼,他愕然地追上我,皱眉急问:“怎么还生气?刚才在二太房间不是……”“暂时不离婚,等荣庄的风波过去后,我们好好谈。”
低着头,我的淡定令他疯狂,但他压制住,弯腰凑近我,“冬冬,别这么无情。”
“长痛不如短痛。”
这句话适合他,也适合我。“可是今晚上你能不能跟我回房?整个荣庄上下,都看着我的笑话。”
荣少抿了抿嘴唇,牙缝挤出的字眼带着略微受伤的恨意。男人的自尊有的时候真的比命重要,为了维护他的自尊,我答应嫁给他,也答应延缓离婚的日期,他不想成为笑柄,难道我就想吗,可笑的是,别人不知道的笑话,我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冷笑。“我去拿点东西,你在房里等我。”
我妥协了,是不想他继续纠缠,让彼此都停止战争吧,我们本不是敌人。“你别骗我,我等你。”
荣少原本很简单,是什么让他复杂,我也原本很简单,是什么让我越来越复杂。是因为生活,贪嗔痴念入侵我们的生活,改变原本的简单,一条路,非要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在他目送之下,我下了楼,朝着工人房的方向奔跑。“咔嚓——”一只手握住门把,同时,另一只手掏出钥匙,正打算解锁,不料门把被我就这样拧开了,没错,这不是幻觉,门锁是开的。我缩手捂着嘴,左右张望,看看是否异样,抑或是我慢慢地回想,出门前,我锁门了吗?我没有锁门吗?我越想越不能肯定,我究竟是否锁上房门。咬着手指,我紧张到不敢开门,或许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如是安慰,再次伸手,拧着转动门把,推门而入。仿佛,我踏入灵异空间,不是我的房间。精神高度集中。窗外的路灯,又轻又薄,好似浮云。我走进去,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神秘光影,令我惊惧,我颤着手摸开墙上的开关,亮了灯,我顿然舒了一口气,我被自己的影子吓得差点窒息。赶紧检查了衣柜,锁上了,没有撬开的痕迹,也许真的是我忘了锁门。“冬冬……”突如其来的呼唤,攫住我半截命脉。看清光影下的男人,我急不及待扑至,旋身关了门,我将他壁咚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