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听声音,是喜悦的,带着些许兴奋。我瞬即将经书藏在抱枕下面,等待声音主人的出现。喜眉笑目的荣少像个大男孩,他开心的点很低,看起来也比较容易满足,他急于证明自己,证明他是可以保护荣庄的男人。摇摇欲坠的荣庄,的确需要他的保护,不能说拔苗助长,但形势所迫,确实没有时间来循序渐进。“什么事令你这般高兴?”
装作若无其事,我对他的高兴只有一半的兴趣,因为我心里还在捋一遍刚刚记在脑海中的经文,我的时间也有限。“冬冬,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菩萨。”
荣少冲进来,眉目舒展,洋溢着神采傲然。由于他太过激动,说话有头无尾,光顾着自己高兴,好半天才慢慢地解释清楚。荣少瘫坐沙发上,靠着沙发背,他望着天花板发呆,兴奋过后就是虚空,或者是调整,或许是静静地思考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他要对三房下手了。我的猜测,不久后得到了应验。用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足以概括前天晚上的生日会。软实力的重要性,在这一刻得以认证。顾总,可以说是荣诗妍的砧上肉,传言不假,她买了其他山庄准备相送,以此来拉拢这笔生意,虽说荣氏这几年势头正旺,不缺这一两个合伙人,但,谁会嫌钱多,董事会的那帮老骨头,巴望着等着收钱。自从荣爷爷去世,荣氏在香港上市的部分资产一直面临滑铁卢的惨状,集团总是拆东墙补西墙,所以导致荣少和荣诗妍分成了两派,即使是两派,可荣诗妍力挑大梁,要不是女儿身,根本就没有荣少的事儿,可偏就是女儿身,任谁都改不了的事实。荣少进入荣氏,过的不温不火,处理的案子也都不足挂齿,偶尔接个上亿的生意,那都不算什么,施展不了他的才华,也树立不了威望。好在易政贤始终不离不弃地辅佐他,因此在易老二被查的这件事情上,荣少对易政贤保持理智的态度。“顾总一来,直接就说……”荣少站起来,装模作样地走了两步,学着顾建华的口气,叉着腰,板着脸,忍笑模仿,“我知道,你们公司是荣少负责,我的这个项目,只找荣少,让你们荣少来跟我签,其他人,我不相信。”
我捂嘴一笑,知道荣少稍稍有些夸张了,但他想要这样的夸张,他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所以夸张一下,不足为过。易老二被查,公司以停职处理,其实没有机会再入职了,因为易政升可能还涉及到易筱涵遗书里面的绑架案,荣氏的人,怎么可能让如此危险的人继续留在荣庄,就算此时还没有坐实罪行,但宁可错杀也不可冒险。可怜的易政贤,被弟弟妹妹连坐,哪怕是有一点点的股份,却也不能在董事会露面。荣少一下子失去了左臂右膀,最得意是荣诗妍,本想着一网打尽,岂料这回被顾总反手一刀,杀他个措手不及。“顾总说,他太太非常的喜欢你,希望我们两夫妻能够再去他们家。”
荣少牵住我的手,我没来得及缩回。他就这样扑上来,不偏不倚地牵住了我,“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等过了年,我们去给他们拜年,我也很喜欢他们,觉得这种相濡以沫的婚姻才是天底下最浪漫的爱情。”
“我确实想看看顾太太,到时候再说吧。”
“冬冬,如果这次不是你,我想顾总不会把机会留给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做什么。”
“嗯。”
荣少挪着身子往前,故意将头枕着我的小腿,我吓得怔住,一时无措。他伸长了双腿,两腿又交叉叠起,摆弄了半天,笑着撒娇,“你说,顾太太怎么偏偏就喜欢你?你啊,太招人喜欢,唉,没想到,是我捡了个宝,外面那些人,总拿你的身份说事儿,如果以后媒体又乱说,我就撕掉他们的嘴巴。”
“荣少,我给你枕着抱枕。”
我抽掉抱枕,想替代我的腿,不是他枕着不舒服,是我不想跟他这么亲近,我害怕,我也不知道害怕什么,就是很害怕。荣少的肩膀碰到身边的经书,我忘了经书藏在抱枕下面,再想掩藏就晚了,荣少将《金刚经》拿起来,随意地翻动,口中念道:“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陡然,他翻身坐起来,将经书搁在腿上,扭头打量我,微蹙眉,心思沉重地问:“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对这些经书感兴趣……”他想问什么,我等待着,又有点忐忑。忽然,他咬着嘴唇抿起来,似乎很纠结,应该是很纠结,所以他转换了想问的话,“你看得懂吗?这里面的,东西。”
“佛法,讲究的是一个悟性,每个人悟出的禅意都不一样,所以……”“瞧你。”
荣少歪着头睇我,嗤之以鼻,“说得好像你很懂。”
我注视着荣少的侧颜,他那凄迷的目光透着淡淡的忧郁,他想问,却不敢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我都替他心疼,可我,是罪魁祸首。“没有人懂他,你也别想懂。”
我怅然,他起身,将《金刚经》扔在了沙发上,与起先进门的眉飞色舞截然相反。“荣少。”
我双腿下了地,站起来,心一紧,身子晃动,对着荣少的背影,落落沮丧地说,“对不起。”
荣少沉默着,他如何想?抑或是不敢想,不愿想。我能猜到,但我不愿意猜测,是因我不愿接受我一直伤害着一个无辜的男人。我怨恨外婆的安排,又不甘自己的妥协,是我,一开始就走错一步棋,这步棋,令荣少跟着我,忍受无爱的婚姻,忍受煎熬。我良心不会痛吗?我痛,很难受,即便荣少不是我所爱的人,可我真的不想伤害他。爱情光临,不知所起,就像当初的自己,傻傻地,执着地,只想好好地爱着。心一痛,又变得清澈。看清楚这份情义,在荣少身上,有我自己的影子。“小傻瓜,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想笑的时候,笑起来是很难看的,就算这个人长得多好看,那笑起来的眉梢,褶皱一般的苦涩,会让人看到,他正在蹂躏自己的心。“那我,我可以继续看经书吗?”
我很少征求他的意见,我有点我行我素,甚至我会跟荣少对抗起来,仔细一想,戒尘推开我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那荣少,亦然如此。“多看书,有益身心。”
荣少一笑泯醋意,这杯醋,他必须得喝下去,如果是琛哥,他还能想办法解恨,可惜,他现在找不到办法消化。好心情就是这样毁掉,一瞬间,世界崩塌。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荣少在生意场已然摩拳擦掌。好在这个开门红也还靠谱,关键是从荣诗妍手中抢过来,哪怕是一分钱的生意,也都显得十分的光荣。“荣少呢?”
说好的家庭聚会,荣诗妍找各种理由缺席,饭后,她怒气冲冲地跑回荣庄,巧的是,荣少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让她扑个空。“诗妍,你不是说,你要出差吗?”
三太本来是搬去酒店住下,可是家庭聚会,她不敢缺席,主要也是想了解荣庄的近况,知道戒尘要回古寺做住持,她假仁假义地来道贺,顺便跟二太见了个面。“妈,荣少呢?”
荣诗妍坐在沙发上,二郎腿的坐姿,说话也很不客气。我跟随二太下了楼,见到荣诗妍这副模样,本以为二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今时的二太,一反常态地火上浇油,“恐怕是顾总把他拉出去喝酒了,你这小侄子,好不容易独挡一面,当然要拿出一百二十个心,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大姑姑的栽培。”
“二太,你这话什么意思。笑话我?”
荣诗妍白一眼,双手抱臂,冷厉笑,“二太这辈子耗在站队中摇摆不定,最后一搏,你打算站哪里?我奉劝你,最好是擦干净双眼,找对人依靠,否则,被赶出荣庄会过得无比凄凉。”
“诗妍。”
三太觉出苗头不对,她近来都围绕着锦盒周旋,女儿的事情少许关注,这时听了下文没上文,觉得瘆得慌,“诗妍,你在公司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哼,一个毛头小子,签一笔生意就自以为是。”
荣诗妍霍地站起来,而后对着三太,不耐烦地啐道,“你吃完没有?吃完了跟我回去,这个家,我才不要住,晦气。”
“阿虹,送大小姐。”
“是的,二太。”
荣诗妍的气势是最像荣爷爷的一个,我曾经听荣少说,他这个大姑姑,连大哥都忌惮三分,所以他一直有点怕她,不敢动她在荣氏的位置,而荣诗妍的位置又是荣氏的财政大权,如果想要拿回主导权,荣少又必须摧毁大姑姑。站队不是二太的专利,荣少也这么做了,他决定了和二太联手,光联手还不行,二太必须亲自出马,首先拉拢的就是三叔公,他在荣氏的股份份额不小,接下来是四太和戒尘,戒尘最为关键,因为他身上的股份就更多了,四房这一房,不能忽视。“麻烦二太跟荣少传个话。”
步到门口,荣诗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对着我们,一字一顿切齿地说,“就说大姑姑送他四个字,‘得意忘形’。”
二太处之泰然,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样的笑,又不一样了,笑得并不纯粹,我倒是没有从荣少身上感受到得意忘形,反而是二太给了我这样的感觉,我给这样的笑,想到另外四个字,笑里藏刀。“哼,一个女流之辈,还想出人头地,真是不自量力。”
二太回身上了台阶,她要去三楼找戒尘,谈谈结盟的事,我说戒尘会结盟吗?戒尘又不是世俗的生意人。等一下,二太刚才那句话是什么含义?她看不起女人?拜托,她自己不也是女人?她作为女流之辈,已入花甲之年,不也跟着争得头破血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