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周五，我必然会喝得酩酊大醉。我与麻子席地而坐，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喝，他环着手，更像是一尊石像看守着我。“你真打算一直这样？”

我歪着脑袋看他，见他不说话，我很不高兴地把酒往他面前一放，“你好歹意思一下，哪有这样干看着的？我们之间好歹有这份‘念信’的情义在吧？”

听我这么说，他表情闪过一丝动摇。“快点。”

我赶鸭子上架，“还想不想让我以后给你念你妹妹的信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抬起酒杯来喝上一大口，龇牙咧嘴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常喝酒的。我抱着酒杯噗笑：“认识你这么久，原来你不会喝酒啊？”

“喝酒误事。”

他义正言辞地说。“对，你负责保护查仲文的，不可以喝酒。”

我点头，“不过，今晚你就破例吧。一、这是在查家里面，没有外在危险。二、就算没有你，他也可以保护自己。论搏斗的实力，他应该在你之上吧。”

见他要反驳，我赶紧说，“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说明你看不起查仲文。”

他无奈语塞，干眨着眼睛看我，只好拿起酒来再喝上一口。我胳膊环住弯起来的膝盖：“为什么不让华风帮你念信，难道你妹妹的事是个秘密？”

“谁没有秘密？”

他反问。我不否认地点头。破天荒头一遭，他用他简洁的言语，主动说起这事来。原来，麻子家中并不富裕，从他记事起，父亲是个赌徒，母亲靠着卖点自种的蔬菜和家禽，支撑着这个家。他十岁辍学，开始在社会上混日，打架流血是必备的生存技能。十六岁那年，父亲好赌惹了大祸，被债主追杀。母亲在混乱中被债主杀死，父亲亦当场自杀，他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妹妹躲避，把妹妹放在孤儿院之后，就去给父母报仇。那年，他杀了那个债主老大，逃亡的时候遇到查仲文。查仲文救了他，还给他父母安排了墓地。自那以后，麻子就一直跟着查仲文，一跟就是十四个年头。听完他的过去，这刹那我明白查仲文为什么要救他。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就有为父母报仇的狠劲和情义，只要给他一份恩情，他必定会忠诚得付出所有。“查先生是我的恩人。”

麻子再一次重申，并指着我，“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既然他救了你，自然也会照顾你妹妹，为什么要当作是秘密？”

我问。“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些大舌头。还没等我再说话，他身子歪了歪，就倒在了地板上。我用脚轻碰他几下，噗笑：“你也太夸张了，这才喝了几口？本来还想再在你嘴里套点其它事的，可惜了……”我抬起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看着杯子里透亮的液体，歪歪嘴角：“好不容易找到个陪喝的，没想到这么不行。行，就还是我和你吧。”

酒精这东西，对于我来说大体上是好的。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它就是我最好的助眠剂。只是在某些时刻，却会变成‘失魂剂’。它进入我的身体，勾起我所有关于痛苦的记忆。那些我得到过的，又被残忍夺走的，统统都从心底封闭的地方涌了上来，折磨着我。而这一切的罪魁祸手，就是那个没有半点良知的……查仲文。我晃晃悠悠地拎着酒瓶，闯进他的屋子，把酒不知轻重地往茶几上随手一放，然后再往沙发上一坐，就看着熟悉的身影从里屋走出来。他双手插.在睡袍口袋里，灰色的丝绸睡衣在他的身上显得雍容华贵。他慢步到我面前，表情没有半点惊讶，眉心微微拧着，反而像在等我。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褐色的眸子，这世上没有哪一种宝石可以和这双眸子媲美。只要一直这样看着，就会抵挡不住它的魔力，心跳加速。就是这样一张让人嫉妒的皮囊下，却有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灵魂，想想都觉得讽刺。“陪我喝。”

我轻声命令。然后，我就看着他去旁边吧台拿来两个杯子。他才坐下，我重心向前，把杯子往旁边放，嘴直接对上瓶口喝上一大口，再挑衅地递给他。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我，不怒自威。我扯起嘴角来笑，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还是那个问题，这次你打算回答了么？”

我不笑了，转而严肃地问。他没说话。“不记得拉？”

我睁大了眼睛，“好，我再重复一遍。”

身子再贴近他一些，“没了那个孩子，你有没有过一秒钟为此感到后悔？”

空气在我们之间凝住。他眼底的颜色瞬间变成更加冰冷的黑色，薄唇轻启：“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花样？每次都是这一出，你不烦么？”

“烦？”

我顺着沙发边缘滑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单手托起腮帮子，笑呵呵地看他，“这么有趣又真实又坦承的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对话，怎么可能觉得烦？”

“不后悔。”

他面不改色，“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

我长叹一声：“对对对，你早就回答过了。”

说着，敲敲脑袋，“我这个记性，一喝酒就不行了。让我想想，这是第几次了。“好。我换个问题。”

我打个酒嗝，头抬高看着天花板作思考状，“我的孩子没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他眸子里的光沉下来，没有说话。“其实，你早就打定主意了吧。”

我收起假笑，“你早有了一番精密的部署。就算我没有跑出去，没有出车祸，你也想好了怎么除掉这个孩子，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他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依然让人猜不透他的半点心思。“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等到我对他已经有了感情？你知道失去血肉至亲的滋味么？知道么？”

“我不知道？”

他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头微微拧起来。